體壇周報全媒體特約記者 沈天浩

“我覺得現場氛圍有點奇怪，球場顯得空空蕩蕩。”

說這話的是切爾西主帥馬雷斯卡，盡管他的球隊在周一下午的比賽中，剛剛以2比0戰勝洛杉磯FC，取得新版世俱杯開門紅。這位個性十足的意大利少帥，成了不少球迷的“嘴替”：帶著一點期待和很多好奇，他們觀看這項被FIFA主席因凡蒂諾稱為“宇宙大爆炸”的賽事，卻發現電視機里沒有嘈雜的看臺聲音，也沒有整齊劃一的球迷歌曲。如馬雷斯卡所說，氛圍有些詭異。

沉寂的“宇宙大爆炸”

按照FIFA公布的官方數據，切爾西與洛杉磯的比賽共有22137名觀眾入場，而位于亞特蘭大的梅賽德斯-奔馳中心，可以容納足足71000名觀眾——這意味著不到三分之一的上座率。BBC透露，FIFA在本場賽前已經將上座率預期調得足夠低（26000人），可實際情況依然更糟。

本屆世俱杯，FIFA對比賽門票采用了動態價格機制，即價格根據供求狀況而浮動。切爾西此役開始前，最便宜的門票售價已經來到50美元，遠低于起初發售時設置的價格，而在比賽開始后，門票依然在售，且價格低至35美元——從結果上來看，這顯然無助于讓球迷們填滿看臺。切爾西球迷們的熱情，與在英倫本土時不可同日而語，而洛杉磯FC的死忠球迷，只來了……150人。

為什么會這樣？事實上，他們直到世俱杯開幕前兩周，才取得了這項賽事的入場券：墨西哥萊昂隊由于與帕丘卡所屬同一集團，被剝奪了參賽資格，洛杉磯FC與墨西哥美洲隊作為兩支候補球隊，在5月31日進行了附加賽，洛杉磯人最終經過加時苦戰2比1勝出。

從財務角度上，這自然值得高興：參賽獎金本身就已達到955萬美元，而他們在小組賽即便拿到一場平局，也有額外的100萬美元可拿。然而對于球迷們來說，來到現場為主隊助陣成了件麻煩事：由于洛杉磯FC是壓哨入圍，因此無法和另兩支美國球隊邁阿密國際、西雅圖海灣人一樣，在自家門口作戰，而洛杉磯與亞特蘭大的距離超過3000公里。

“也許洛杉磯比亞特蘭大更喜歡足球。”有些尷尬的洛杉磯主帥切隆多洛，在賽后如此解釋，順便討好下自己的球迷。可實際上，亞特蘭大已經是美國最熱情的足球土壤：亞特蘭大聯是美職聯的強隊，也是聯盟中上座率最高的球隊之一，平均每個主場的觀眾人數是44037人，幾乎正好是這場世俱杯比賽的兩倍。除此以外，這里也是美國男女足國家隊的常規主場。

在接受BBC采訪時，《亞特蘭大憲政報》的記者羅伯遜認為，這樣的上座率其實已經好于他的預期，因為比賽是在周一的下午3點進行的，而公眾的反應冷淡，也不是因為美國人真的不愛足球：“這項賽事太新了，對美國人來說意義不大。人們可能覺得，為一個如此陌生的賽事花大錢不太值，畢竟明年就有世界杯了，大家更愿意攢錢現場看世界杯。”

動態票價與靜態看臺

或許出于這樣的原因，很多其它場次的門票，同樣出現了瘋狂降價的局面。本屆賽事的開幕戰在邁阿密國際和開羅國民之間打響，盡管有梅西這樣的頂星坐鎮，門票銷售狀況依然并不理想，傳聞稱比賽直到5月底才賣出不到2萬張票（比賽場地硬石體育場的容量超過6.5萬人）。FIFA否認了這一說法，不過票價系統給出了清晰的信號：這場比賽的最低票價在去年12月抽簽結束后是349美元，到了1月已經降至230美元，5月時來到110美元左右，到了6月初再打五折，跌至55美元。

除此以外，FIFA還向邁阿密的一所大學推出了20美元的特惠門票，且購買該門票的觀眾還可以額外獲贈4張票，算下來相當于4美元一張。許多小組賽的門票也向退伍軍人開放優惠，或直接免費入場。如此這般，揭幕戰的上座率總算得到了保證：現場來了60927名觀眾。類似地，巴黎對陣馬競的焦點對決吸引了超過8萬人來到看臺，而皇馬與利雅得新月的比賽也備受矚目，門票價格居高不下，現場基本坐滿。即便如此，比賽的氣氛依然與人們熟悉的歐洲足壇相去甚遠。

更多的比賽，上座率則不足一半：在費城，弗拉門戈對突尼斯希望的比賽吸引了25797名球迷，而林肯金融球場的容量接近7萬；西雅圖的流明球場能坐68740人，可在自家主場作賽的西雅圖海灣人對陣博塔弗戈，依然沒能保證至少50%的上座率（觀眾人數30151人），同樣在這里進行的河床對陣浦和紅鉆，則只有11974名觀眾到場。

值得一提的是：與對新版世俱杯充滿疑慮的歐洲觀眾不同，拉美觀眾對于賽事的熱情還是要高得多——本屆比賽購票量排名前五的國家，分別是美國、巴西、阿根廷、墨西哥和加拿大，英國則只排名第11。不過，比賽地點真的很重要：河床在西雅圖幾乎沒人捧場，博卡青年在南美移民更多的邁阿密與本菲卡作賽，就坐了超過5萬人。

作為本屆杯賽最“獵奇”的交鋒之一，南非馬梅洛迪日落與韓國蔚山現代本周二的較量，顯然很難吸引中立球迷的任何興趣：盡管比賽門票已經低至22美元，容量2.5萬的奧蘭多城市球場幾乎空空如也。開場前不久，社媒上一篇帖子表示，球場內的球迷人數只有97人。由于雷暴天氣預警，這場比賽最終推遲了65分鐘開踢，這在一定程度上讓更多球迷有機會壓哨購票、進入現場，官方最終給出的上座人數是3142人。

FIFA奇招能否救場？

為了解決這一問題，FIFA并非沒有做出過努力。除了前述的“送票”策略，還有大量的促銷手段，比如在上周日帕爾梅拉斯對陣波爾圖的比賽中，FIFA直接在新澤西體育場的大屏幕上展示二維碼，為到場觀眾提供未來小組賽場次的20%折扣。此外，他們還推出了一項政策，將世俱杯和明年的世界杯決賽綁定在一起，只是形式相當奇怪：“只要”購買20張本屆世俱杯的比賽門票，你就可以自動獲得2026年美加墨世界杯決賽的購票資格。想帶伴侶、孩子或者朋友一起入場？那就是40張！

此外還有形象工程。《每日郵報》透露，在揭幕戰前，一些已經買了票的球迷們突然發現，自己的座位被調整了。主辦方堅稱：被調整座位的觀眾，得到的新座位價格絕對不會比之前購買的更低。實際上，在前述一些上座率慘淡的比賽中，的確有“山頂”的觀眾被現場工作人員要求換座。

另一個值得注意的現象是：在很多即將進行的場次中，門票銷售狀況呈現出高度的不對稱性：球場的一面看臺座位似乎已經售罄，另一面看臺則還有大量余票。這很可能是FIFA的一種策略：一方面為了保證比賽氛圍，另一方面（也是更重要的）則是為了轉播鏡頭“好看”。

為了宣傳改版后的大型世俱杯，FIFA還進行了大量的營銷活動，市場營銷費用超過了5000萬美元，并且在賽事開始前的一個月追加了不少預算。這些支出主要集中在社媒平臺，比如Instagram——FIFA請了很多人參與宣傳，包括棒球視頻創作者、網絡發明家、美食博主和一位用嘴接東西的網紅。

讓FIFA再次偉大？

因凡蒂諾本人在社媒上點評了每一場比賽，并盛贊邁阿密國際和開羅國民的比賽是“精彩的揭幕戰”，盡管最終比分只是0比0。遺憾的是，因凡蒂諾關閉了自己社媒的評論區，公眾對此的反應因而無從知曉。

因凡蒂諾有兩個值得注意的發帖習慣。其一，他在宣傳世俱杯的推文中，絕對不會提及歐足聯，比如他不會用“新科歐冠冠軍”或“歐冠亞軍”來形容巴黎和國際米蘭，但會將勞塔羅形容為“世界杯冠軍”——這次新版世俱杯的嘗試，本就是他向歐足聯的一次宣戰。其二，他非常喜歡使用形容詞，比如fantastic（精彩的）、exciting（令人興奮的）、amazing（令人驚訝的）、incredible（難以置信的）、great（偉大的）、epic（史詩級的）……這種語言習慣，很像他的一位朋友。

6月18日，因凡蒂諾又一次來到了白宮的橢圓形辦公室，這次是和一些尤文圖斯球員一起，他在社媒上這樣說：“很榮幸再次在白宮會見美國總統唐納德·特朗普。他一直是足球的朋友，我向他以及他的政府表達了堅定不移的感激之情，感謝他們對FIFA俱樂部世界杯的支持——在這項賽事中，美國正敞開懷抱歡迎來自世界各地的人們，并在全國范圍內舉辦一場史詩級的比賽。”

不知道特朗普是否認同“敞開懷抱”這樣的表達。據雅虎體育報道，有一些居住在美國的墨西哥裔球迷已經在采訪中坦言，由于擔心美國移民和海關執法局前往世俱杯現場，并對合法和非法移民進行拘留，他們放棄了觀賽的計劃。因凡蒂諾則對此表示：“我對任何事情都不擔心。我們非常注重安全。”

因凡蒂諾顯然已經把特朗普當成盟友，以至于他在5月中旬為了在卡塔爾多哈與特朗普的會面，不惜在參加FIFA在巴拉圭亞松森舉辦的代表大會上遲到，導致會議直接推遲了三個小時，進而讓包括歐足聯主席切費林、英足總主席休伊特在內的多位歐洲足壇管理者提前離席。歐足聯對此直接表示：大會的推遲似乎是因為“私人政治利益”壓倒了“足球的利益”，這讓人深感遺憾。

這位FIFA一把手大概相信，特朗普不僅能“讓美國再次偉大”，還能讓FIFA借助與美國緊密合作的機會，將營收推向新的臺階。即便在去年夏天，美國舉辦了足球現代史上最混亂的美洲杯之一：哥倫比亞對陣烏拉圭的半決賽，發生了極端球迷與球員家屬扭打在一起的場景，決賽則見證了大量無票球迷試圖沖場的鬧劇。熱情缺失、上座率慘淡、高溫氣候和安保漏洞，都在這屆賽事上盡數暴露出來，可這一切不會讓因凡蒂諾失去信心。

今年3月，國際足聯宣布了2022-2026四年周期的營收目標：130億美元。這一數字明顯高于此前四年錄得的76億美元收入，而美國市場的消費能力，是保證這一目標的重要因素。世俱杯起初設定的高票價，與這樣的定位相符；而備受爭議的動態價格機制，至少到目前看來并沒有推動收入更上一層樓，而只是成了避免“空場”的調節器。或許等到四分之一決賽之后，FIFA有機會靠這一機制將門票賣出天價，讓足球迷體會到NBA級別的消費水平，并提前為明年的美加墨世界杯做好預演。

孩童的瘋狂與欲望

因凡蒂諾當然會繼續發帖，依然是熱情洋溢的語調。他的姓氏在意大利語里是“嬰孩”的意思，也有媒體指出他的確人如其姓，行事風格帶著孩童般的執著和天真，瘋狂地追逐著自己想要的東西，不達目的誓不罷休。世俱杯從一項7支球隊參加的小型賽事，變成一場11座城市舉辦、32個參賽隊的大型活動，離不開這種瘋狂的狠勁兒——可也正是因此，這項賽事的知名度來不及構筑，重要性全靠獎金誘惑和個人口號，才導致了今天的奇幻狀況。

因凡蒂諾想要的，是一屆完美的世俱杯。為此，他還需要完美的選角。邁阿密國際以常規賽冠軍的身份取得參賽資格，稍想一下也在情理之中；利雅得勝利未能獲得名額，因凡蒂諾本人在與網紅iShowSpeed的直播互動中表示：“C羅正在談轉會，以參加世俱杯。”肯定有很多人期待在美國看到CR7，可為什么要因凡蒂諾來說這件事？當然，葡萄牙巨星最終沒有轉會，這是FIFA主席的一點小遺憾。

因凡蒂諾更想要的，是一屆真正屬于他的世俱杯。他強力推動了這項賽事的誕生，即便歐洲俱樂部剛剛經歷了史上比賽強度最高的賽季，即便在世俱杯的同時，美國還在舉辦金杯賽和一些豪門（如曼聯）的夏巡友誼賽，這些都不足以成為障礙。畢竟在因凡蒂諾看來，世俱杯肯定比友誼賽強得多，正如他在4月時的表態：“我看到美國的一些球場在友誼賽期間也能坐滿，那么當真正的世界級比賽來臨時，我一點都不擔心票房。畢竟，這才是真正的賽事，是在為榮譽而戰。”遺憾的是，目前為止的票房和反響，無法為這種信念提供支持。

無論如何，7月13日下午的大都會人壽體育場，這座形狀奇特的獎杯將會被人高高舉起，一個全新賽事的全新冠軍將會誕生。因凡蒂諾已經邀請了特朗普，他肯定希望后者能夠來到現場，但無論屆時的情況如何，他都會掛著燦爛的笑容。說起來，獎杯是蒂凡尼公司的設計，而這家珠寶品牌來自特朗普女婿賈里德·庫什納的推薦。極繁主義風格的獎杯一處，還刻著賈尼·因凡蒂諾的名字，并將其稱之為“創始主席”。即便是最冷清的賽場，也無法熄滅最熾烈的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