體壇周報全媒體特約記者 黃思雋

時隔近11個月之后，德國國家隊主場奪冠的美夢又一次提前破滅了。同樣是面對來自于伊比利亞半島的“牙字輩”，同樣是1比2的比分，甚至同樣是由基米希助攻維爾茨破門，但過程和觀感截然不同。如果說去年歐洲杯1/4決賽加時賽不敵最終奪冠的西班牙還可以歸咎于裁判漏吹庫庫雷利亞的禁區內手球，并且可以定義為惜敗，那么這一次在裁判高抬貴手沒有吹掉維爾茨的進球后依舊被葡萄牙隊強勢翻盤，無緣歐國聯決賽，則必須定義為崩盤和潰敗。正如納格爾斯曼所說：“這是我們近一年半以來的最差比賽。”德國隊就此結束自去年本土歐洲杯之后連續8場不敗（5勝3平）的強勢，而面對葡萄牙近25年的不敗紀錄也就此作古。

1比0后突然崩盤

坐鎮慕尼黑安聯競技場的德國隊究竟踢得有多差？光憑這個數據就可以告訴你一個大概。據Opta統計，德國隊的預期進球為1.11，而葡萄牙則高達2.92！換言之，客隊本該進3球。如果不是扳平1比1的弗朗西斯科·孔塞桑在比賽尾聲還錯過了兩次絕佳機會，外加特爾斯特根作出3次精彩撲救，德國隊丟4球也不冤。

事實上，德國隊“一年半以來的最差”集中體現在維爾茨首開紀錄之后。在前50分鐘內，德國隊還是場面明顯占優的一方。上半場中段，首發上演處子秀的沃爾特馬德和繼續踢10號位的戈雷茨卡就接連迫使迪奧戈·科斯塔作出精彩撲救。半場結束時，德國隊的射門7比4領先，而客隊的4次射門全部發生在開場15分鐘內，且并沒有真正威脅過時隔超過10個月后回歸的“特獅”。但到了比賽結束時，德國隊的射門只有9次（即下半場只有維爾茨進球和阿德耶米中柱的2次射門），葡萄牙則多達17次。

維爾茨第48分鐘首開紀錄之后，德國隊就突然短路了。

轉折點或許有3個。首先是維爾茨的進球本身存在巨大爭議，導致比賽中斷了2分鐘。維爾茨前場左路搶斷特林康，接著與基米希配合后頭球破門本身沒有問題，問題出在整個過程都沒有碰過球的沃爾特馬德身上，他處在越位位置且阻擋了最接近于維爾茨的葡萄牙后衛魯本·迪亞斯。還沒等維爾茨頭球之前，迪亞斯就已經舉手抗議，就連德國球迷看了慢鏡后也深感不妙，預判裁判吹沃爾特馬德越位的可能性很大。

但出人意料的是，斯洛文尼亞主裁溫契奇親自到場邊查看錄像，通過一個角度的回放就迅速認定沃爾特馬德不構成主動越位，更沒有對迪亞斯犯規，維持進球有效的判決。溫契奇的依據究竟是什么？可能是他覺得迪亞斯與維爾茨的距離太遠，即便沒有沃爾特馬德的阻擋，也根本無法阻止維爾茨射門。歐足聯此后或許會有官方解讀，但愿這一次不用又等上3個月吧。

這個極具爭議的判決，令葡萄牙隊將士極其不滿，坐在替補席的葡萄牙足協職業足球主管、前國腳若昂·平托就因激烈抗議而染黃。重新開球后不久，主帥羅伯托·馬丁內斯又因為抗議裁判的另一個判罰而吃了黃牌。而場上的葡萄牙球員則明顯被不利于本隊的判罰激起了斗志，而本該因進球而士氣高漲的德國隊卻顯得無以為繼。中后衛羅賓·科赫賽后充滿疑惑地表示：“然后感覺我們就完全崩盤了。我們幾乎無法持球進入危險區域。”

首發安排和臨場調整都值得商榷

很快出現了第2個轉折點。馬丁內斯在第58分鐘果斷地連換3人，用孔塞桑、維蒂尼亞和塞梅多換下特林康、魯本·內維斯和若昂·內維斯。被換下的魯本·內維斯（基本不參與進攻，主要任務就是人盯人限制維爾茨）和特林康，確實就是存在感最弱的兩個首發球員，而對位取而代之的維蒂尼亞和孔塞桑，則為葡萄牙吹響了反撲的號角。

其實納格爾斯曼的反應也很快，2分鐘后就回敬了一次3換3。他用菲爾克魯格、格納布里和戈森斯對位換下沃爾特馬德、薩內和米特爾施泰特。對手上兩個小個子，我就上兩個大個子，如此具有針對性的換人發生在德國對葡萄牙的比賽中，看上去合情合理。本以為德國隊會就此開始高空轟炸（就像對意大利首回合的下半場換上克萊因丁斯特之后），結果卻什么都沒有發生。賽后數據顯示，德國隊本場傳中13次，成功率為0！

剛加盟拜仁的若納唐·塔在自己的新主場表現狼狽。

從換人的目的性和針對性而言，納格爾斯曼這次調整似乎沒有什么問題，但連他自己在賽后也承認，其實換人換晚了，“我們其實在中場休息時就想換人了。我們踢得昏昏欲睡，想注入更多能量。”換言之，納格爾斯曼對于球隊上半場的發揮也是不滿意的，尤其是兩條邊路沒有打開，米特爾施泰特一側與維爾茨難以形成合力，而基米希這一側則與若納唐·塔疲于應付佩德羅·內托的快速沖擊。

在沿用3月對意大利次回合的3331陣型的情況下，由于一對邊中衛呂迪格和尼科·施洛特貝克都缺席，納格爾斯曼被迫對三中衛的站位做了調整，擅長居中拖后的若納唐·塔換到右側，而在多特蒙德踢右中衛的安東則踢左路，由法蘭克福球員科赫居中。這個調整的最大受害者是若納唐·塔，在進攻時需要大幅壓上的情況下，他徹底暴露了自己不擅長上搶和回追速度慢的兩大弱點。更要命的是，塔還多次出現了低級的向前傳球失誤。逆足踢左路的安東也很難受，出球能力受到嚴重限制。相比之下，科赫倒是在拖后位置上發揮出色，尤其是第33分鐘時在禁區內一對一搶斷內托的那次防守令人拍案叫絕。

除了三中衛的站位值得商榷，用米特爾施泰特而不是最擅長踢左翼衛的戈森斯首發也令人費解。以往踢四后衛的情況下將戈森斯束之高閣可以理解，但既然這一次重召戈森斯并選擇了三中衛，為何還是不敢大膽使用？盡管戈森斯在替補出場后，立即成為了丟球的背景板，但那屬于另一個要討論的話題，也是比賽的第3個轉折點。

戈森斯剛一替補出場就被弗朗西斯科·孔塞桑突破。

對于孔塞桑這個精彩的進球，被對手接球后立即加速內切甩開的戈森斯自然要直接負責。但問題在于，戈森斯被突破的位置其實并不致命，那里距離孔塞桑最終起腳的位置還有二三十米。戈森斯可以追不上孔塞桑，但為什么禁區前沿遲遲沒有人補位？當時科赫被無球斜插的布魯諾·費爾南德斯帶走，而帕夫洛維奇則沒有及時預判到危險，直到孔塞桑起腳的時候，他都沒有進入有效的防守區域，更加沒有做任何防守動作。這一幕，不禁讓人聯想到去年對西班牙那個安排埃姆雷·詹去人盯人限制法維安·魯伊斯、導致禁區前沿經常變成大草原的上半場。

第2個失球同樣與帕夫洛維奇有直接關系，他和若納唐·塔在肋部被門德斯和B費一次快速撞墻就輕松打穿，門德斯快速甩開帕夫洛維奇直插禁區左側為C羅喂餅。納格爾斯曼在賽后就明確指出：“我們犯了2次嚴重的戰術失誤，導致了丟球。這改變了比賽的走勢。”年輕的帕夫洛維奇在防守能力和意識上存在不足不是這場比賽才暴露出來的問題，而是他2023/24賽季在拜仁出道后就已經非常明顯。而過去這個賽季，由于拜仁的踢法恢復了統治力，6號位的防守壓力沒有那么大，加上帕夫洛受傷病影響踢得斷斷續續，他的防守意識和能力究竟有沒有提高很難看出來。但如今一回到國家隊就踢單后腰，問題就徹底暴露出來了。

C羅輕松破門，幫助葡萄牙反敗為勝。

其實在維蒂尼亞出場之后，納格爾斯曼理應果斷將戈雷茨卡拉回來，或者干脆換上安德里希或格羅斯來分擔帕夫洛維奇的防守壓力，但第一次換人之后，陣型依舊保持不變。而隨著持球能力較強的沃爾特馬德下場，戈雷茨卡在10號位上已經很難發揮作用了。

到了第二次換人的時候，比分已經變成1比2，這個時候如果才變3421，恐怕也無補于事了。于是，納帥的調整只是用費利克斯·恩梅沙對位換下了帕夫洛，同時用快馬阿德耶米換下安東，戈森斯改踢左中衛，此時若納唐·塔和科赫也位置對調。但相比于馬丁內斯換人的立竿見影，納帥的兩次調整都收效甚微（只有阿德耶米第82分鐘射中立柱算是體現了一定效果），甚至起到了反作用。無論是首發的排兵布陣，抑或是臨場調整，納格爾斯曼都在這場比賽中交出不及格的答卷。

實力不濟卻堅持“高級”

很多人歸咎于德國隊人員嚴重不整，畢竟相比于對意大利的次回合，足足換了6個首發球員，除了一門特爾斯特根回歸取代鮑曼算是增強了相同位置的實力（特爾斯特根盡管有幾次傳球都處理得不好，但隊友在面對逼搶時會更加放心地把球傳給他來處理），以及維爾茨對位取代穆西亞拉算是平替，其他4個位置的人員更迭（科赫、安東、帕夫洛和沃爾特馬德取代呂迪格、尼科·施洛特貝克、施蒂勒和克萊因丁斯特）都令相應位置的實力打了折扣。2014年世界杯冠軍隊主力中衛熱羅姆·博阿滕就在社媒上嘲諷那些批評呂迪格的人，“沒有了呂迪格，變好了是嗎？”

《踢球者》在賽后評論中也指出：納格爾斯曼難為無米之炊。盡管將丟球和輸球歸咎于戈森斯或格納布里過于草率，但這兩位替補球員本身“確實是具有象征意義”，“這表明了一點，當球隊各個位置上都缺少了關鍵球員之后，實力已經不再足夠了。而另一個事實是，當過去這幾個月的支柱缺失，身邊的其他基石也會失去立足點。”缺少了呂迪格的若納唐·塔就是典型例子。

隊長基米希以身作則，無奈球隊運轉失靈。

正如拜仁在歐冠1/4決賽被國際米蘭淘汰，缺少了半套主力陣容導致實力嚴重受損固然是根本原因，但教練沒有根據手頭資源的不足而選擇更加務實（或者說更加保守、丑陋）的打法，同樣難辭其咎。還是若納唐·塔這個例子，他從來就不是于帕梅卡諾或金玟哉那種具備奔跑和出腳速度優勢的中衛。納格爾斯曼上任后的第一場比賽安排若納唐·塔客串右后衛，后者就表現得極其狼狽。為什么在沃勒爾臨時帶隊的那場比賽中，若納唐·塔卻可以在右后衛位置上表現出色？因為當時面對法國隊，德國隊踢得非常務實，長時間落低位防守，勒沃庫森后衛自然可以揚長避短。

既然球員的實力和水平有限（或者說專業不對口），為什么還要堅持踢“高級足球”？這就是納格爾斯曼的特點，也可以說是毛病。即便當年在賽季中途上任帶霍芬海姆打保級戰，他也是高舉攻勢足球大旗。對于自己的足球理念，他極少作出妥協，例如喜歡在前場堆3個甚至4個“10號”，不用邊鋒，甚至不用一再證明行之有效的大中鋒。本場他將第一次入選的沃爾特馬德直接放進首發陣容，而像去年歐洲杯那樣讓菲爾克魯格后上，就是又一個明證。

沃爾特馬德的國家隊首秀不乏亮點，賽后他就提前離開，以前往U21隊備戰歐青賽。

別看沃爾特馬德比菲爾克魯格還高了幾公分，但所有人都知道，斯圖加特新星就是一個玩腳下活的大個子，否則也不會有“2米梅西”的綽號。像沃爾特馬德這樣既有身材優勢，又有細膩腳法，更會無球跑動的9號，絕對比菲爾克魯格或克萊因丁斯特這樣的“糙哥”更符合納格爾斯曼的審美，歐洲杯上的主力中鋒哈弗茨便是如此。事實上，沃爾特馬德在德國U21隊里更常踢的是10號位，而不是中鋒。換言之，本場首發的前場4名球員，全部都是“10號”——納格爾斯曼對薩內的定義從來都不是邊鋒。

納格爾斯曼對自己這套足球哲學的堅持，一方面令德國隊迅速走出弗利克任內的陰影，重塑鮮明的比賽風格，但另一方面也直接導致球隊連續兩年都無法利用主場之利奪冠。至于一年后的美加墨世界杯，無論是納格爾斯曼的足球思維，還是德國隊的人才庫，恐怕都不會有戲劇性變化。奪冠？恐怕需要不小的奇跡，或者至少要確保穆西亞拉和維爾茨從頭到尾都可以聯袂登場。

不愛拼還怎么贏？

先不扯遠的，回到下半場崩盤這個現實的話題當中。不要忘了，對意大利的次回合，坐鎮多特蒙德的德國隊同樣是下半場崩盤，徹底失去了節奏和斗志，幾乎就被意大利人上演讓3追4的好戲，難道那支德國隊的實力也不如對手嗎？正如第100次代表德國隊出場的隊長基米希賽后所說的那樣：“我們必須明白，如果我們不付出百分百的努力，那么面對任何一個對手都會很困難，我們無法跟歐洲頂尖球隊抗衡。我們必須讓每一名球員都發揮出自己的極限，否則的話就需要很大的運氣才能贏球。”

納格爾斯曼無法實現歐國聯奪冠的目標。

實力不夠就斗志湊，如此簡單的道理，德國人比誰都懂。納格爾斯曼也說：“我們必須百分百付出才能跟歐洲頂尖國家競爭，甚至做得更好。如果你不是百分百地進攻，那么任何一支丙級隊都可以將你撕開。我們今天沒有百分百地發揮，這就是我們沒有贏的原因。”

那么周日面對法國或西班牙的季軍戰，經受如此打擊的德國隊能否重現百分百的戰斗力？再次無法實現奪冠目標的納格爾斯曼表示：“我并不是那么關心第3名。我寧可看到一場頂尖的比賽過后我們拿第4，而不是一場糟糕的比賽過后我們拿第3。我們必須利用比賽來成長。但如果我們踢出一場頂尖的比賽，也會有很大的機會獲勝。從心理層面上來說，踢季軍戰不會讓你心花怒放。但這是成熟起來和證明自己的絕佳機會。”不僅如此，納格爾斯曼和德國隊也需要利用這場榮譽之戰來證明自己沒有再次陷入巨大的危機之中，否則“世界杯賽季”的輿論壓力將可想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