體壇周報全媒體特約記者 薛珺鐸

英超史上前所未有的歐冠資格爭奪戰，終于落下帷幕。奇跡沒有發生，奇跡也實打實的實現了。它的締造者，又恰恰是另一場或許從故事性上講更奪目的史詩的扼殺者。連續三季的5月初夏，諾丁漢森林與切爾西碰面，后者都沒讓“羅賓漢們”占到便宜。

劇情走向甚至是遞進式的：從首次交鋒時被絕平，到次季精彩絕倫的反絕殺，最終，用“經濟實惠”的方式，拿下了或許是本季最關鍵、又最不容有失的三分——這場勝利意味著，時隔整整三年，觀眾們又將久違地在歐冠賽場，瞥見那道來自倫敦城的藍色身影。

排名前四、奇跡、切爾西，三個往日毫無關聯的名詞，在本賽季交織成了無奈的現實。縱使清湖資本與伯利豪擲十億，大眾對于切爾西重返歐冠的懷疑態度，卻從未被打消。季前BBC慣常的聯賽排名預想投票，足有六成參與者認定他們將位列五名開外；Opta的預測則認為，藍軍位居三甲的可能性是……0，躋身第四的概率也只有可憐的9%。

這種對切爾西的不信任，一直持續到了末輪。競技網對5名記者的采訪中，4人都并不認為藍軍有一戰定乾坤的能耐。荒謬之處在于，即便球隊實現了戰績上的翻盤，本土的死忠團體依舊對主帥馬雷斯卡的調教水準頗有微詞。

經典存在的意義就在于此。當擁躉們再去回顧狄更斯的著作時會發現，眼下足球行業里的信條，同工業革命時期對于成功的定義別無他致。“事實！事實！除了結果，其他什么都不需要，也沒人在乎！”

這可能也是馬雷斯卡說服自己的方式。3月初艱難從萊斯特城身上拼下三分后，意大利人的的論調從季初強調維系戰術的同一性，已經悄然變成：為了賽果，有時不得不對場面做出讓步犧牲。

隨后不少場合下，他的確為了賽季目標犧牲了自己一度看重的風格烙印，恐怕也有自己的風評；藍軍擁躉則在兩者間躊躇不定，又只得為之埋單。這場奇跡并不讓所有人歡喜、感到令人信服，但總歸稱得上是一次提前實現、又多少算超出預期的夢圓。

大落又大起造就落差

用“V”字形來總結切爾西本季的走勢，甚至都有失偏頗。實際上，馬雷斯卡的起點實在不能再尷尬了。從未執教過頂級聯賽，早早讓他的藍軍前景蒙上迷霧；頂著“瓜帥門徒”的招牌，在英冠踢的卻更像是顧頭不顧腚的足球，也使得大眾的質疑聲從未間斷。

而假如美國季前賽中，球隊的戰術融入度極為緩慢、兼容效果不佳，還可以歸咎于部分骨干成員的缺席（參加洲際賽的恩佐、帕爾默、庫庫雷利亞，以及長期傷缺的福法納），那么聯賽首輪面對恩師的曼城，遭遇的戰術性完敗，則毫無任何借口可言，不論排兵布陣還是臨場調整，馬雷斯卡都被推到了風口浪尖。

別忘了季初的種種風波：恩佐的種族歧視嫌疑，讓這位準隊長一度淡出陣容；伯利和埃格巴利兩大執掌者治隊理念上的巨大分歧，也在1個月后公之于眾。以及，家丑遭到外揚的“炸彈小隊”。也許是為了緩解財政壓力，但馬雷斯卡總歸將責任攬在了自己身上，加拉格爾、小查洛巴等“藍血人”被先后送走——看看藍軍官媒下的留言，彼時馬雷斯卡還未開通社交賬號，興許是件好事。

所以，各方都不利好的前提下仍然率隊搶下歐冠門票，是否真的算得上奇跡？其實反彈的源起也相當戲劇性。次輪客赴狼隊，邊鋒馬杜埃凱在社媒對伍爾夫漢普頓的抱怨言論盡管很快刪除，但還是被球迷留意，不出意外，遭到了大批聲討。

這原先甚至很可能成為球隊徹底失勢的起點，最終的結果卻出人意料，當事人馬杜埃凱以三次幾乎復制粘貼的技法得分，助攻則皆數來自帕爾默。兩名本土才俊的爆發之下，藍軍6：2凱旋。原先棘手的輿論瞬間迎刃而解，球隊便在隨后徹底放開手腳。

與西漢姆的德比戰，藍軍只花了47分鐘，就用3粒進球殺死懸念；面對布萊頓一役，帕爾默的半場大四喜驚世駭俗；圣誕快車到來前，球隊在3場對決中轟進12球，手下敗將里囊括了維拉和熱刺這類勁敵。

來到第17個比賽日，所有藍軍擁躉這才留意到了驚人的現實——與榜首利物浦的距離只有3分，分差并非遙不可及。何況，球隊士氣正盛，更為清晰的馬雷斯卡風格，也終于開始逐漸成形，彼時，確實不乏開始夢想“更進一步”的聲音。

如今回望，恐怕這才是病根所在：超現實的復蘇方式和勢頭，與前兩季的病態形成了鮮明反差，這反而模糊了球迷對于球隊現狀的客觀評估和心理預期。聽起來有些難以置信，但切爾西實實在在，被“捧”到了本不屬于他們的位置。

“AB隊”策略反而添亂

切爾西初期取得的長足進步貌似有跡可循，而發揮一度斷崖式下滑的源頭呢？追溯起來，恐怕有些復雜。毋寧說，其中涉及的核心問題在于：藍軍內部對于本季的期許究竟是怎樣的？我們很難得出一個自洽的結論。

不論是怕搶了老板們的風頭，還是更傾向于干好分內事，總監斯圖爾特和溫斯坦利極少拋頭露面，袒露球隊的戰略規劃；馬雷斯卡的口風則變化多端，順風順水時，對高層給出的硬性指標三緘其口，又在戰績滑落時，強調前四資格和歐協杯桂冠的“唾手可得”。

數據不會說謊。馬雷斯卡季初面對對陣容堪比“雙層巴士”的調侃時言之鑿鑿，稱會盡可能將陣容控制在25人左右。他確實說到做到：本季在各項賽事中亮相超過500分鐘的球員，巧合地定格在26人（9人出場數超過30次），24.3歲的平均年齡則冠絕聯賽。

按常理而言，如此年輕健康的架構，承擔多條戰線的壓力本不該造成困擾，遑論今季多家豪門都叫苦不迭的用人荒。然而，直至兩個月前，關鍵位置的無人可用、值得信任，卻切實成了切爾西的軟肋。

問題出在哪里？如果細究隊員們各項賽事的出場時間，便會發現端倪。且不提并未在第一階段進入歐協杯名單的帕爾默、凱塞多們，馬雷斯卡采取的，是極度涇渭分明、堪比“足球經理”游戲模式的公式輪換。

應對聯賽與各條杯賽戰線的班底被統籌得相當明確，這既代表著前者遠高于季初在擁躉看來，就勢在必得的歐協杯的重要性，也相當于在隊內形成了隱性的階級分別。而自然而然，許多心比天高的青年才俊，并不完全樂意將時間蹉跎在雞肋賽事上。

穆德里克因為意外藥檢陽性而遭遇禁賽，只是多米諾效應中倒下的頭一塊骨牌。年底時，恩昆庫對出場時間不滿的消息便甚囂塵上，迪薩西、菲利克斯、維加、卡薩代伊等數個本該在“AB隊”策略中扮演重要角色的隊員，都恰在藍軍最亟需用人的關鍵節點紛紛離隊，這顯然打亂了馬雷斯卡的既定部署。

馬雷斯卡倔強的雙面性

事實很殘酷，馬雷斯卡如季初那般再度招致罵聲最狠的階段，恰恰是球隊的困難時期。直至賽季結尾的10次客戰，藍軍只拿到了可憐的6分，勝場數更是僅有1場。換個角度講，問題一覽無余地都暴露在公眾眼前，批評聲確實不再奇怪。

戰績的變化，讓意大利人起初的“用人不疑”成了剛愎自用：球隊戰術體系的運轉，似乎必須要看極個別核心成員的臉色（筆者先前已經強調過福法納和拉維亞傷缺帶來的嚴重影響）；而當對手們逐個開始適應切爾西的套路后，原先血脈賁張的對攻和反擊也都不復存在。再者，球隊又是否當真要在人員緊缺的情形下，仍舊堅持不知所謂的“依據賽事而輪換”的思路？

上述每一個問題，想必都直戳馬雷斯卡的心坎。然而，這都是他的個性使然，也許代價沉重，可最終能夠完成撥亂反正，藍軍球迷還要多多感謝他的這份倔強。如若不是這種堅持，恐怕很難大膽假設，還有其他教練有能耐在內憂外患下辦成這份工作。

不錯，馬雷斯卡的固執己見是帶著單一性，這足以讓對手有足夠的時間捕捉到他們身上的戰術弱點；他對工作的執著和專注讓他仔科巴姆基地里略顯高冷，同波切蒂諾以往的友善和輕松姿態大相徑庭，這都讓周遭的員工倍感壓力，逆境之下，負面效果實在容易被放大。

但他從不吝嗇與隊員間開誠布公的主動交流，發布會時也一如既往倔強、從不低頭，甚至直言期盼球迷給予更多時間而非抨擊。這些發言無不帶有強烈的主觀色彩，卻也是他有別于前任們，真正走進絕大部分隊員內心的秘訣。

他一度以訓練態度為由，將些許球員排除出了比賽名單之外作為敲打，代表之一的馬杜埃凱卻對此毫無怨言，國家隊采訪時，英格蘭邊鋒就坦承：主帥從一而終的評判準則，讓所有人心服口服。這也讓賽后那些看似會變作壓力的、對賽季目標的探討，成為隊員們的內驅力。

誰能想象，球隊因此找回了開倒車的傳統？足總杯對壘低級別“網紅隊”莫克姆一度破門乏術，是中衛阿達拉比奧尤身先士卒，用世界波叩開了勝利之門；歐協杯里，哥本哈根也曾給藍軍制造麻煩，用進球解決問題的隊長詹姆斯，同樣來自后防線。

聯賽收官階段的魔鬼賽程，一場比一場兇險，科爾威爾與庫庫雷利亞甚至先后用堪比前鋒的跑位與搶點，接連攻陷曼聯與森林。這種現象所彰顯出的，與鼎盛時期相媲美的堅韌心態和凝聚力，大眾的確鮮少在過往兩季的球隊身上看到。歸根結底，馬雷斯卡值得享有這份功勞。

奇跡發生了，然后呢？

藍軍股東們可以松一口氣了，進軍歐冠，意味著球隊不必再未財政上現有的窟窿過度發愁，以至于向上季那般頻繁出售深得民心的自家青訓。另一個讓俱樂部五味雜陳的消息或許是：同屬清湖資本（由前者的注冊公司Blue Co.所有）的法甲新銳斯特拉斯堡最終沒能躋身歐冠，好在，藍軍也不必再因為需要同歐足聯進行繁雜的手續溝通而頭疼。

馬雷斯卡的工作卻仍未結束：短期之內，如何確保隊員的體能不受國際比賽日波及，盡可能在“寸土寸金”的世俱杯中走的更遠，是眼下的頭等目標；用人層面，新的幸福煩惱也在接踵而至：南美天才埃斯特旺和派斯的到隊，將讓前場本就富庶的兵員更加臃腫，在斯特拉斯堡租期表現吸睛的安德雷·桑托斯與馬馬杜·薩爾，也很有可能進入一線隊編制。

球迷顯然更關注轉會窗的動作。回到歐冠后，擁躉們肯定都希冀陣容也能夠再度觸及頂級賽事所需的檔次。9號位與前場右翼的補充，貌似已經箭在弦上，哲凱賴什？羅德里戈？亦或還有其他更多響當當的名字？毋庸置疑的是，不論話語權幾何，馬雷斯卡肯定是球隊愿景設想中最不可或缺的那個人。

或者，可以再“短視”一些，譬如：在英超尾聲的數場“決賽”中凱旋后，著眼于拼下真正的決賽。沒什么比用“歐陸史上首家榮膺歐戰三個不同級別賽事冠軍”的頭銜，為本季的奇跡收官，更提振士氣的選項了。

文/薛珺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