體壇周報全媒體駐意大利特約記者 沈天浩

31歲的安德烈亞·孔蒂，在《米蘭體育報》的專訪中宣布退役了。事實上，他的足球生涯在去年夏天就已終結(jié)，此后的幾個月里一直沒有新的邀約。安德烈亞·孔蒂是李哥時代“瘋狂一夏”的11筆引援之一，那年他23歲，本該借此讓職業(yè)生涯再上一個高度，到頭來卻是一場噩夢。

攻擊性極強的邊翼衛(wèi)，是加斯佩里尼的“流水線產(chǎn)品”，但在為數(shù)眾多的這類球員中，安德烈亞·孔蒂依然與眾不同：他技術(shù)出眾，傳中準確，插上時機極佳。如果沒有傷病，他大概會成為加斯佩里尼式翼衛(wèi)中最出色的一位，也會成為意大利國家隊在這個周期的常備成員。

“如果”。

《米體》的這篇文章中，最抓人的就是這么一句：“他的職業(yè)生涯，將會永遠被一個巨大的‘如果’籠罩。”孔蒂在采訪中袒露了自己的沮喪和脆弱，這很真實，很動人。

以下是《米體》采訪文章的全文翻譯，原作者洛倫佐·卡西尼。

打開視頻通話，你首先注意到的是安德烈亞·孔蒂的眼睛。他的眼神悲傷，仿佛失去了活力，黯淡無光，好像已經(jīng)放棄了一切。

“意識到一切都結(jié)束了，沒有什么比這更糟糕的了。但接受它，是唯一能繼續(xù)前行的方式。” 他的職業(yè)生涯，將會永遠被一個巨大的“如果”籠罩。多年來，安德烈亞飽受折磨，不斷與自己的膝蓋作斗爭，直到它一步步地變成了沉重的噩夢與折磨。

“人生中，我沒有一天能把它從腦海中趕走。每時每刻，它都會浮現(xiàn)在我的思緒里，影響我的每一個動作，哪怕是最平常的動作。”

2017年孔蒂的圓夢之年：在加斯佩里尼治下，他為亞特蘭大效力，在意甲取得進球。之后，他轉(zhuǎn)會米蘭，在圣西羅完成首秀，并入選國家隊，一切都預示著：他就是意大利足球最具天才的球員之一。直到……那年九月。

剛為米蘭出戰(zhàn)幾場后，他的十字韌帶撕裂，這就是噩夢的開端。那條韌帶在九個月內(nèi)連續(xù)兩次斷裂，成為他最難對付的對手，也是他最大的敵人。那感覺就像一個前鋒帶球突破，從你身邊溜走，而你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承認他比你快。在那之后，孔蒂開始奮力追趕，他在過去八個賽季里，都在這樣的狀態(tài)中掙扎，被“再次受傷”的恐懼拖累著，心里始終有個聲音，阻止他找回那個真正的自己。

直到今天。31歲的孔蒂在失業(yè)一個賽季后，終于做出了選擇：“夠了。”

我們的談話，就從這里開始。

“我是硬撐著的，不再是原來的我”

Q：你真的決定退役了嗎？

A：“我精疲力盡了。多年來我一直在和身體問題、傷病與失望作斗爭。我已經(jīng)自由身一年了，過去三年只踢了九場比賽。人必須清楚地認識到自己的處境：我確實沒法繼續(xù)下去了，這（退役）就是我的最終決定。”

Q：你會單發(fā)一個公告嗎？

A：“不會，我就在《米蘭體育報》的這次采訪里說了：我退役了。我不是個愛在社媒上發(fā)帖的人，從來不是，這次也不該是例外。”

Q：如你所說，過去三年你總共只踢了100多分鐘，去年夏天成為自由球員。你有沒有覺得自己被足球世界遺忘了？

A：“我失去了希望。我知道，和桑普合同到期后，未來的路不會容易，而這幾個月的經(jīng)歷也驗證了這一點，真的沒人聯(lián)系我。所以，倒不如接受這個事實：我的球員生涯已經(jīng)結(jié)束，是時候往前走了。”

Q：你已經(jīng)想好未來要做什么了嗎？

A：“還沒。我不想倉促做決定，只知道自己還是想留在足球圈。我是那種不想遠離球場的人，可能會想當教練，但現(xiàn)在說還太早。我還在消化‘自己再也不會踢球’這個事實。我的職業(yè)生涯確實有些不走運，但我知道人生不會止步于此，我一定會去做別的事情。這樣的情境雖然很難接受，但你不能逃避。到頭來，這關(guān)乎心理：我的夢想破滅了，最近這段時間里，去球場對我來說已經(jīng)不再是一種快樂。我是硬撐著的，不再是原來的我。”

Q：你有沒有害怕過，自己再也無法恢復到從前的狀態(tài)？

A：“從第一次受傷開始，我每一刻都在害怕。我不知道我本人、我的生涯和我的未來會變成什么樣。那恐懼就像個幽靈，始終伴隨著我。作為球員，你當然清楚這種風險，但當重傷真的在你最好的時刻降臨……它真的會改變一切。我確實可以說，自己之所以不再踢球，就是因為太多傷病。如果命運不同，天知道我現(xiàn)在會在哪里。”

“如果可以重來，我肯定會去找心理醫(yī)生”

Q：你經(jīng)常會想“如果當初……”嗎？

A：“是的。說實話，我?guī)缀趺刻於紩@樣想。我會想：為什么別人還在球場上，而我只能坐在沙發(fā)上？隨著時間過去，我學會了與這些念頭共存，但它真的會讓你陷入危機。你會去比較，會去尋找根本不存在的答案。我覺得這些念頭會永遠伴隨著我。”

Q：很多人會說，設立目標是重新出發(fā)的動力。你覺得呢？

A：“第一次受傷后，我下定決心要盡快復出，證明自己還能在球場上有所表現(xiàn)。不幸的是，我剛剛復出就又傷了。在那以后，就是一連串的問題與疼痛。”

Q：你有沒有想過去找心理醫(yī)生聊聊？

A：“沒有，而這其實是個巨大的錯誤。說實話，我從未真正意識到自己有多需要幫助。如果可以重來，我肯定會去找心理醫(yī)生，這或許會讓我更好地處理各種事情。”

Q：是否可以說，膝蓋才是你最大的對手？

A：“當然。我沒有任何一天能夠忘卻它，無時無刻不對它保持警惕。不只是在比賽中，也在日常生活里。它束縛著我，影響我的節(jié)奏。舉個例子？我現(xiàn)在連蹲下彎膝都做不到。”

Q：有沒有人讓你感到被拋棄了？

A：“正是因為如此，我才痛苦了很久。足球是一個曾擁抱我、寵愛我，最后卻拋棄我的世界。很多時候，我都有被拋棄的感覺，而拋棄我的正是曾經(jīng)說愛我的人。當你在米蘭踢球、入選國家隊、一切順利的時候，人們選擇幫助你，是件很容易的事。可當你跌倒了，才能看清誰真的在你身邊。遺憾的是，這種人屈指可數(shù)。”

“米蘭是夢想，雖然故事并不圓滿”

Q：聊聊米蘭吧。2017年夏天，你從亞特蘭大加盟米蘭，有什么深刻記憶？

A：“第一個畫面就是踏入米蘭內(nèi)洛訓練中心的那一刻——太震撼了。哪怕只是有球迷找我合影、簽名，在太陽下等我，我都覺得自己像到了另一個星球。就像對陣克拉約瓦（歐聯(lián)杯資格賽）之前，有四萬球迷在球場外，迎接球隊大巴。”

Q：你在加斯佩里尼手下爆發(fā)，他是你職業(yè)生涯中遇到最好的教練嗎？

A：“是的，我把他排在第一位。我個人非常感激他，對他只有贊美：他訓練時逼你到極限，讓你全力以赴，但周末你來到球場上，真的可以看到成果，你感覺自己不經(jīng)意間就飛了起來。而且，即便他不說話，你也總是知道自己該做什么。他不是那種跟球員多聊天、搞關(guān)系的教練，但在關(guān)鍵時刻總能精準地觸動你的那根弦。”

Q：很多球員離開亞特蘭大后狀態(tài)下滑，你怎么看這個現(xiàn)象？

A：“在加斯佩里尼手下訓練是滿負荷、高強度的。換了隊之后，訓練負荷不同，肯定會受到影響。再加上更高的薪水、更大的責任和壓力，很多人都扛不住。心理上確實會很難。”

Q：在米蘭，你后來在皮奧利麾下效力。你對他有什么印象？

A：“我和皮奧利的關(guān)系很好，雖然我對他的看法有點矛盾。他剛來米蘭時，我開始穩(wěn)定出場，可后來我又傷了。在那之后，我對他來說就像消失了一樣，而他從沒給過我解釋——可以說，那是對我的最后一擊，因為那段時間我狀態(tài)其實不錯。”

Q：周末米蘭對亞特蘭大，你支持哪一方？

A：“太難了。我在亞特蘭大的朋友更多，但米蘭讓我實現(xiàn)了夢想，雖然最后的故事并不圓滿。周日這場肯定很激烈，我希望兩隊都能進歐冠。比分嘛……我就不選邊站了，說個平局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