體壇周報駐意大利特約記者 沈天浩

在成為足球俱樂部主席之前，西爾維奧·貝盧斯科尼首先是傳媒大亨。他掌舵的俱樂部，在宣傳層面上自然不會含糊。貝盧斯科尼治下的米蘭，有過三個輝煌的時期，教練席上坐著的分別是薩基、卡佩羅與安切洛蒂，而人們也為這三支球隊找到了恰如其分的形容詞：薩基的米蘭是不朽傳奇（immortali），卡佩羅的米蘭是不敗之師（invincibili），安切洛蒂的米蘭則是美妙無比（meravigliosi）。

每一年的《米蘭體育報》體育節，都少不了與AC米蘭輝煌歷史有關的篇章，今年的主角是卡佩羅和他的不敗團隊。78歲的卡佩羅精神矍鑠，他和加利亞尼一齊來到特倫托，回憶起當年的美好時代。一同前來的還有多達10名米蘭宿將：塞巴斯蒂亞諾·羅西、塔索蒂、菲利波·加利、科斯塔庫塔、納瓦、阿爾貝蒂尼、德塞利、博班、羅伯托·多納多尼和拉杜喬尤。差一個人就能組成一整套陣容。1994年5月的那個雅典之夜，他們都是見證者。

絕對紀律與大膽越界

“1994年的歐冠決賽，正是卡佩羅時代的最高點。當然，和卡佩羅在一起的每一年都是成功的。法比奧在1991年夏天到來，我們之后馬上贏得了聯賽冠軍，且從未輸掉一場比賽。”加利亞尼開啟了回憶。

只是奪冠還不夠。卡佩羅講述了一段往事：“貝盧斯科尼下了指令，希望球隊能夠以不敗成績為賽季收官。聯賽末輪，我們的對手是澤曼的福賈，上半場以1比2落后。進入更衣室，我們聽到福賈球員們這么說：‘這就是AC米蘭的那幫冠軍？’我對球員們說：‘對手正在拿我們開涮。回到球場上，展現出你們的能力。’終場哨響，記分牌上的比分：8比2。”

卡佩羅相信，除了天賦以外，紀律性也是那支球隊最強大的武器之一：“當外援們來到米蘭，他們都會為一件事而感到驚異：這些球員們已經贏得了一切，為什么還能保持那樣的投入度和饑餓感？”

如果要評選卡佩羅時代最有代表性的外援，德塞利必然是有力候選。加利亞尼透露，自己當年為了簽下德塞利，其實冒了很大風險：“1993年11月，博班的半月板受傷，我去談德塞利的交易，我已經關注了他很久。不過那段時間，費寧韋斯特集團在財務層面有點麻煩，CEO剝奪了我們的自主簽約權。因此，擺在我面前的是個兩難局面，簽下德塞利之前，要不要向貝盧斯科尼請示？如果他拒絕了，我就再也得不到德塞利了；如果他點頭了，費寧韋斯特的CEO會很尷尬。所以我什么都沒說，選擇了先斬后奏。在貝盧斯科尼不知情的情況下，我越權花了100億里拉！”

紅黑史上“最佳失利”

這筆錢當然花得物超所值，但法國人來到AC米蘭之后，也經歷過自己的艱難時刻。1994年5月10日，聯賽已經提前奪冠的紅黑軍團，與拉涅利治下的紫百合踢了一場友誼賽，為的就是備戰一周后與夢一巴薩進行的歐冠決賽。那場比賽，米蘭最終0比2告負，但在很多人看來，那或許是紅黑歷史上踢過最有價值的一場友誼賽。正是在那場比賽中，卡佩羅找到了理想的首發11人，以及對付巴薩的方式。

科斯塔庫塔忍不住打趣：“那可是德塞利的噩夢。對佛羅倫薩的比賽，大概是他整個職業生涯中踢得最差的一場！”法國人苦笑著回應：“我確實是后衛出身，不過在那支AC米蘭，我是真不想待在后防線上！要知道，我覺得自己是個巴西式后衛，有時候想要在場上散散步，可如果身邊是巴雷西，散步是絕對不可能的。你必須向前沖刺，向后全速回追！”

卡佩羅回憶起當時的情況：“那場友誼賽之后，我感到很開心。雖然比賽本身輸了，我卻收獲了最重要的東西：我明白如何贏得歐冠決賽了。我得讓馬爾蒂尼和菲利波·加利搭檔中衛，這樣帕努奇就要去踢左后衛。此外，我們還需要限制對手的重要球員：科曼和瓜迪奧拉。我們不能讓巴薩舒服地踢球。羅馬里奧開場后有過一次機會，但加利的防守做得很好，那也是巴薩全場唯一的機會。能夠在對陣如此強大的對手時，收獲這樣壓倒性的勝利，這真的很少見。”

與迷信有關的小故事

科斯塔庫塔現在是卡佩羅在意大利天空體育演播室里的老搭檔，兩人之間的熟悉程度自不必說。比利透露了老帥的秘密：別看卡佩羅的風格這么強硬，他其實很迷信！當年的卡佩羅總是與球員們一起踏入球場，而且必須要跟在隊內8號——也就是德塞利——的后面。有一次米蘭德比賽前，希望緩解氣氛的科斯塔庫塔故意開卡佩羅的玩笑，搶在主帥之前擠到了德塞利邊上。卡佩羅瞬間發怒，用巴掌扇了比利的后脖頸！

卡佩羅則分享了另一段故事。對巴薩的歐冠決戰前，他召開了例行的賽前會議，結束后球員們紛紛散去，只有德塞利留在屋里。他在干什么？法國人手里拿著一張紙，對卡佩羅說：“我想看看自己是否有能量。”那張紙燃燒了起來。科斯塔庫塔笑著說：“德塞利不知道，教練手里藏著打火機！”

說到這里，卡佩羅也不忘敲打今天的AC米蘭：“在那種賽前會議中，我們會進行各種布置：每個人在場上該做什么、誰來盯防對手球員、誰來主罰點球。對，那會兒我們很清楚誰會在場上罰點球！”

歐冠決賽前的布置還不止這些。巴薩將帥們帶著獎杯模型拍了一組圖片，克魯伊夫躺在球場上，頭靠在球上。卡佩羅在賽前將這篇圖文貼在了更衣室里，這給了球員們更多動力。賽后，作為對手的米格爾·納達爾和斯托伊奇科夫都承認，球隊的態度確實比較輕浮，而米蘭的表現讓他們相當吃驚。

在博班看來，克魯伊夫這種“荷蘭式的傲慢”，其實是不自信的表現：“決賽前的一年，我們和巴薩在西班牙奧維耶多踢了一場友誼賽，我們摧毀了他們。那場比賽以3比0結束，但我們本來能贏15個。我相信克魯伊夫有點害怕米蘭，因此才會采用不把對手當回事的方式，來激勵他的球員們。”

雙重標準與戰術杰作

斯蒂法諾·納瓦是那支不敗米蘭的替補后衛，而他的兒子拉波·納瓦司職門將，目前是米蘭U23隊的主力。老納瓦在雅典之夜替補登場，負責盯防羅馬里奧，但皮球幾乎從未來到“獨狼”腳下。巴薩的一次進攻中，皮球眼看就要被塞巴斯蒂亞諾·羅西拿到，納瓦卻選擇了解圍，在遭受門將的一番痛罵后，納瓦的回應是：“你得讓我在歐冠決賽中碰一次球吧！”

體型龐大的塞巴斯蒂亞諾·羅西，即便是現在也很容易給人以壓迫感。羅西坦言自己非常幸運：“身前有這樣一條后防線保護，意味著對手幾乎從來不會把皮球踢向我的球門！我確實很不喜歡丟球的感覺，所以在訓練中也會抱怨隊友，給他們壓力。最開始的溝通并不太順利，但有一天卡佩羅對后衛們說：‘你們得多聽聽塞巴斯蒂亞諾的！’”加利亞尼打趣道，自己為羅西引進了一連串的替補門將，卻都被他“弄死了”，最后一個倒霉蛋正是萊曼。

卡佩羅的米蘭防線固若金湯，進攻端的表現也不含糊。秘密是什么？退役后的博班曾經在國際足聯和歐足聯任職，對于足球運動有自己的洞見。在他看來，卡佩羅的成功恰恰在于雙重標準：“通常情況下，遵循秩序主義的教練會希望麾下的球隊在各方面都井然有序，但卡佩羅在防守端要求絕對的秩序，進攻中則允許球員自由發揮天賦。他從不想扼殺我們的創造力和進攻才華。”

博班表示，在雅典對陣巴薩的四球大勝，正是卡佩羅的戰術杰作：“我本身是個前腰，有時候也踢邊路，但我在右路的感覺總是比較糟糕。那場比賽，我們實際上使用了一個寬菱形的4中場配置，卡佩羅讓我踢右路，并確信我肯定會踢得很好——他說對了。他非常清楚麾下球員們的狀態與能力。”

斯特拉迪瓦里的小提琴

雅典的那場大捷，也是多納多尼職業生涯中最出色的比賽之一。多納多尼出自亞特蘭大青訓，而彼時的“真藍黑”和尤文關系密切，嶄露頭角后加盟尤文，對他來說似乎是最自然而然的選擇，可他從小就是AC米蘭球迷。二選一的題怎么做？多納多尼詢問了亞特蘭大體育總監，并在后者的建議下放棄了當時已經贏得一切的尤文，并陪伴AC米蘭開啟了一個全新的成功周期。

羅馬尼亞人拉杜喬尤是第一位集齊征戰五大聯賽成就的球員，也是當年那支不敗米蘭的配角之一。他在活動現場表示：“我能說什么？唯有感謝。一年的時間里，我贏得了兩座如此重要的獎杯，很多人一輩子都得不到這些。”

卡佩羅則笑著回應：“拉杜喬尤后來和我說，他當初本該更努力一些，這對于現在的球員們來說是個警示。有些活躍在電視屏幕上的球員，總是滿足于現狀，空有天賦卻不夠努力。我就不提名字了，但首字母是L……”

活動接近尾聲，斯蒂法諾·納瓦使用了精辟的比喻：“我們得感謝貝盧斯科尼，也要感謝伊塔洛·加爾比亞蒂（注：曾在米蘭青年隊任職多年，日后是薩基和卡佩羅的助教）和金科·蒙蒂（注：在米蘭任職30多年的隊醫）們。那支米蘭就像是一架斯特拉迪瓦里的小提琴，但打造琴弦的工匠們并不會出現在球場上。”

加利亞尼有些動情地說道：“不朽的薩基、不敗的卡佩羅、美妙的安切洛蒂，是貝盧斯科尼將這三個時代連接到了一起。AC米蘭是一支不斷革新的球隊，并以此被人們銘記。足球歷史上，只有三支球隊真正改變了這項運動：70年代偉大的阿賈克斯，我們當年的那支AC米蘭，以及瓜迪奧拉的巴塞羅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