體壇周報全媒體駐意大利特約記者 沈天浩

事不過三的理論，并不總是有效。羅馬奧林匹克的這個夜晚，加斯佩里尼輸掉了自己的第三場意大利杯決賽，執教的榮譽簿上至今空空如也。

會有人因此嘲笑他嗎？當然。貝爾加莫球迷傳統上與北方三強、羅馬雙雄和那不勒斯擁躉關系都不睦，導致“真藍黑”成了意大利本土路人緣最差的球隊之一。加斯佩里尼本人則是出了名的刻薄寡恩，當年與帕普·戈麥斯鬧翻的經歷，再加上他在亞特蘭大更衣室內部實施的威權主義，輔以梅勒、德米拉爾等舊將的證詞，讓外部的看客們產生了強烈的不安感。擺在他們面前的問題是：“我們真的要支持這樣一名教練嗎？”

這正是加斯佩里尼的矛盾之處。過去的幾年間，他率隊踢出亞平寧賽場上最好看的足球，卻同時忍受著最惡毒的謾罵。在“意大利人最討厭的教練”排行榜上，他的名字一直位于頂端。加斯佩里尼帶給公眾的不安，還來自另一個維度：你很難通過一場比賽的勝負，來推定他在賽后的真實情緒。看起來，加斯佩里尼更在乎球隊是否按照自己的意圖執行了這場比賽，而不是勝負本身——本場輸掉意杯決賽后，他同樣在鏡頭前表現得極其冷靜，并反復表示亞特蘭大踢得不錯，失利并不像外界想象的那樣讓球隊沮喪萬分。

或許加斯佩里尼真的沒那么在乎這個冠軍。賽前發布會上，他毫無顧忌地伸手摸了面前的獎杯，全然不顧“游戲規則”。魔咒果然生效。加斯佩里尼甚至還創下了另一個紀錄——還記得2011年的鳥巢超級杯嗎？當時的國米主帥正是他。算上那場比賽，加公成了意大利足球史上最專業的“輸家”：他已經輸過四次杯賽決戰，卻一次都還沒贏過。

冠軍數量是否能夠成為衡量主帥成功與否的準繩？意大利是馬基雅維利的土地，在這個問題上，恐怕沒有誰比意大利人更極端。前幾天，卡佩羅在天空體育的演播室里對德澤爾比開炮：“人們認為他是頂級主帥，因為瓜迪奧拉在撐他，但我覺得他只是第三檔教練。在今年的英超賽場上，他的布萊頓僅僅排名中游。德澤爾比在執教生涯中贏得過什么？只有烏克蘭的一座獎杯。”

如果當年卡佩羅執教的是布萊頓或薩索洛，他又是否有機會競逐任何錦標？類似地，加斯佩里尼因為“無冠”被釘上輿論的十字架，就好像奪得冠軍已經成了亞特蘭大必須完成的任務。別忘了，“女神”來自只有12萬人口的貝爾加莫，在加斯佩里尼到來之前從未踢過歐冠（包括前身冠軍杯），在聯盟杯和優勝者杯歷史上也分別只有兩次亮相。加斯佩里尼上任后，藍黑軍團已經5次躋身歐戰。

加斯佩里尼3次率隊挺進決賽，標志著亞特蘭大的三個歷史性時刻：2018-19賽季，他們在意甲排名第三，史上初次殺進歐冠；2020-21賽季，他們連續三年躋身聯賽前三甲，歐冠也連續殺進淘汰賽，已然成為意大利足壇最強勁的勢力之一；2023-24賽季，他們在三條戰線同時進擊，并打出了意甲球隊在歐戰的最強代表作，客場三球攻陷安菲爾德。

加斯佩里尼3次最終輸掉決賽，則暴露了這支球隊的局限和弱點。尤文在聯賽中心猿意馬，至少能在杯賽決戰中抖擻精神，而亞特蘭大向來全力以赴，決賽的大舞臺并不會激發出他們額外的潛能。本場的90分鐘里，尤文確實是表現更好的一方，弗拉霍維奇開場4分鐘就先聲奪人，亞特蘭大的盯人防守出了問題：希恩嘗試造越位，卻未曾料到隊友吉姆西蒂拖在最后。進攻端，加斯佩里尼的球員們未能展現出慣常的侵略性：斯卡馬卡因累積黃牌停賽，對球隊攻擊力的影響非常顯著；德凱特拉雷的表現低迷，似乎回到了AC米蘭時代的狀態。

事實上，亞特蘭大從來不是一支沒有弱點的球隊。上輪聯賽主場對陣羅馬，他們在場面上一度形成完全壓制，上半場本可取得4-5個球的領先優勢，然而到了下半場的中后段，德羅西甚至看到了把比分扳成2比2平的希望。說到底，亞特蘭大是一支經常用快節奏和高強度讓對手喘不過氣的球隊，但從來不是一支強大得令對手絕望的球隊，他們的優勢并不是硬實力，而是好狀態。別忘了，亞特蘭大的球員薪資總額在意甲僅僅排名第8（稅前約4800萬歐元），不到尤文圖斯（1.26億）的40%。

亞特蘭大在季末沖刺階段的狀態如此出色，以至于他們在輿論層面甚至壓倒了尤文，成為了決賽中更被看好的一方——仔細想來，這樣的情景其實相當不可思議。阿萊格里在二進宮尤文的第三個賽季，終于贏得了一座意大利杯，他在三年間不斷調低著人們的預期，最終在慶祝中落幕。加斯佩里尼所做的則正相反：他將神奇變成了亞特蘭大的日常。

一周后，加斯佩里尼將會前往都柏林，率隊與本賽季至今不敗的勒沃庫森展開對決——再次失敗是大概率事件。66歲的加斯佩里尼已經頭發花白，他可能終其生涯也無法舉起一座獎杯，但他對此顯得非常坦然：“我在克羅托內、熱那亞和貝爾加莫得到的認可，比起一座獎杯要珍貴得多。我尊重其他人的價值體系，他們會以獎杯數量來作為衡量成功的尺度。可在我看來，超越自身的界限，就意味著成為贏家。即便總會有人比你更好，你依然需要努力贏得自己的戰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