體壇周報全媒體駐意大利記者 沈天浩

2020年5月，意甲因疫情停擺，球迷們無球可看，媒體在尋找話題。《米蘭體育報》進行了一項評選：誰是意大利國家隊歷史上的最佳球員？16名候選球員中包括梅阿查、里維拉、羅西和布馮等不同年代的傳奇，他們被分為兩兩一組，按照球迷們的票數進行“淘汰賽”。最終，吉吉·里瓦和羅伯托·巴喬進入決賽，里瓦以61.5%的票數擊敗了“神圣的馬尾辮”，當選球迷們心中的藍衫GOAT。

這樣的結果其實是有些令人意外的。吉吉·里瓦活躍在1960-1970年代，職業生涯從未效力過北方三強，而《米蘭體育報》進行的網絡投票，參與者中年輕人的占比肯定不低，但里瓦并沒有被忘記。很顯然，即使對于那些從未現場看過里瓦踢球的人來說，里瓦的價值也不會打折。將選票投給里瓦的人中，又有多少是巴喬的球迷？1994年夏天，巴喬在帕薩德納將點球踢向天空，而里瓦將他抱在懷中。

在流放地

從1990年的意大利之夏，到1994年的玫瑰碗，再到2006年的柏林夜空中，里瓦一直是藍衣軍團的領隊。然而在成為寬厚的長者之前，里瓦曾經是個憤怒的年輕人。盡管幾乎整個職業生涯都在撒丁島度過，但他實際上來自北部倫巴第大區的瓦雷澤省，并在米蘭附近的萊尼亞諾開啟了自己的足球旅程。里瓦的童年不幸，他在成年前就已經失去雙親，在梯隊踢球的同時，還得在球隊經理旗下的電梯公司打工。

在萊尼亞諾，里瓦以一種令人意想不到的方式，吸引了卡利亞里的注意力。在當時，旅行的成本比21世紀要高得多，位于撒丁島的卡利亞里為了節省成本、降低旅行頻率，經常會連踢兩個主場，再連續征戰兩個客場。離開撒丁島時，球隊的“第二總部”就設在米蘭周邊的萊尼亞諾，那里距離意大利足球的地理重心更近。也正是因此，卡利亞里得以近距離觀察年輕的里瓦，并在一場意大利國青隊比賽中擊敗了博洛尼亞的競爭，敲定了里瓦的加盟。

若干年后，年屆六旬的里瓦在接受采訪時坦言，自己當時一點兒都不想去撒丁島。現如今，撒丁島有著意大利精英階層最喜歡的翡翠海岸和夏季度假村，但在當時只是蠻荒的流放地。當飛機搖搖晃晃地降落在撒丁島時，里瓦對身邊的姐姐法烏斯塔說：“我本來想去博洛尼亞，可現在我們來了非洲！”不僅如此，在1960年代的意大利，還存在著所謂的“撒丁島問題”——里瓦來到卡利亞里的1963年，撒丁島發生了42起謀殺案。

倘若里瓦在那年夏天去了博洛尼亞，他本可在接下來的1963-64賽季就贏得聯賽冠軍，而卡利亞里彼時還在征戰意乙。里瓦本不想來卡利亞里，來了之后不想久留，最終卻再未離開。在山丘和田野之間，薩拉斯石油公司的煙囪冒出濃煙，年輕的里瓦站在那里，像個撒丁島的牧羊人。那時的他不會想到，自己居然以另一種方式舉起了三色盾，而在那個故事里，他是真正的主角和超級英雄。

加盟后的首個賽季，里瓦就幫助卡利亞里升甲成功。升級之初的卡利亞里在聯賽中馬上拿到第六名，又在接下來的幾個賽季不斷夯實陣容，切拉、尼科萊等新星被挖掘出來，博寧塞尼亞和阿爾貝托西則在撒丁足球的盛期來投，他們都是1970年世界杯亞軍隊的成員。里瓦很快成為意甲最好的射手之一，著名記者賈尼·布雷拉起初對里瓦有些成見，認為他只會用左腳踢球，可到頭來還是為后者譜寫了贊美詩，并留下一個流傳至今的綽號。

雷聲隆隆

“你可以聽到風時不時地顫抖，然后噪音越來越大，也越來越近。它變得陰暗，震耳欲聾，就像隆隆的雷聲。”1926年，日后的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格拉齊婭·黛萊達在自己的小說中寫下了這句話。黛萊達正是撒丁島的作家，而布雷拉借用她的作品，用“雷聲隆隆”來描述里瓦在場上的統治力和力量感。1969-70賽季，“雷聲隆隆”在意甲賽場上21次響起，阿爾貝托西把守的城池在30場比賽中僅僅11次告破，卡利亞里在瘋狂主帥斯科皮尼奧的率領下，歷史性地拿到了意甲冠軍。

當時，卡利亞里的主場叫做阿姆西科拉球場，這個古怪的名字來自公元前3世紀布匿戰爭時期漢尼拔帳下的一位撒丁島勇士。在卡利亞里，里瓦就是那個勇士，他逃離了意大利北部的傷心記憶，來到了一個孤絕的野生島嶼，并在那里建立了自己的王國。

在職業生涯的盛年，里瓦還將自己的勇武帶到了國家隊。從1965年到1974年，里瓦則在42次為國出戰中打入了35粒進球，至今依然是藍衣軍團的歷史射手王，倘若不是幾次重傷影響了出勤率，他的進球只會更多。1968年夏天，里瓦第一次出戰大賽，在歐洲杯決賽對陣南斯拉夫的復賽中首開紀錄，東道主意大利2比0戰勝對手，在羅馬捧起德勞內杯。當時的歐洲杯正賽是四強戰，比賽場次相當有限，奪冠更艱難的步驟其實是在預選賽階段，而里瓦在預選賽中3場比賽打入6球，為藍衣軍團殺入正賽立下頭功。

兩年后的1970年，里瓦又一次與隊友們沖擊獎杯，意大利與德國在世界杯半決賽踢出“世紀之戰”，里瓦在阿茲特克球場踢滿了120分鐘。加時賽上半場接近尾聲，多門基尼從邊路傳球，里瓦用致命左腳上演個人秀，隆隆的雷聲在墨西哥城響起，意大利人取得了3比2的領先。來到決賽場上，里瓦與隊友們敗下陣來，可他們的對手是擁有貝利、托斯唐、里維利諾和雅伊濟尼奧的巴西。

卡利亞里的聯賽冠軍、國家隊的一冠一亞、四個賽季的72粒意甲進球，足以讓里瓦進入世界最好的球星序列。在1968年的金球獎評選中，手握歐洲杯榮譽和決賽進球的里瓦排在第六，恰好居于國家隊隊友法切蒂之后；一年后，正在率領卡利亞里沖擊聯賽冠軍的里瓦，與個人層面的至高榮譽擦肩而過，他在金球獎評選中得到79分，只比里維拉差了4分；來到1970年，里瓦成了金球排名最高的意大利球員，65個積分讓他排在第三，距離最終得主蓋德·穆勒（77分）和第二名博比·摩爾（69分）差距相當有限。

堅守孤島

里瓦是國家隊的歷史最佳射手，以當家球星身份創造了意甲史上最偉大的黑馬奇跡，又在金球獎評選中拿到過第二和第三名，但在意大利以外，他的知名度似乎與榮譽并不匹配。最重要的原因是：他職業生涯從未效力過豪門。里瓦選擇待在卡利亞里直到掛靴，并屢次拒絕了北方三強的邀約。

里瓦去世后，老對手里維拉帶著遺憾回憶：“倘若我們能夠在米蘭攜手，那該有多美好！可惜他自己拒絕了轉會的可能性，或許不止一次。在那些年，球員們發自內心地渴望成為一支球隊的旗幟，那是一種對球隊的認同、與球迷的共存。無需懷疑，里瓦確實選擇了卡利亞里。”

可出生于米蘭附近的里瓦，其實從小就是國米球迷。成為明星球員后，里瓦等來了來自藍黑軍團的橄欖枝，而傳奇主席安杰洛·莫拉蒂的另一個身份是卡利亞里的小股東，他正是前文提到薩拉斯石油公司的老板。有說法認為，老莫拉蒂之所以投資卡利亞里俱樂部，也是為了彌補石油開采給當地環境帶來的污染。里瓦在60歲生日時接受采訪回憶：“老莫拉蒂知道我是國米球迷，所以每年圣誕都會送我金幣作為禮物。當他明白我終究不會去國米之后，大概還給了卡利亞里一些錢，確保我不會轉會競爭對手。”

2017年，意大利足協為里瓦頒發體育榮譽勛章。

作為1970年代初期最強大的球隊，尤文圖斯對里瓦展開過數次追逐。1973年，此前一季在冠軍杯決賽折戟的尤文圖斯為了沖擊獎杯，開高價希望引進里瓦，卻被卡利亞里掌門人阿里卡拒絕：“10億里拉？我還要貝特加，卡佩羅和詹蒂萊！”轉會最終告吹，而里瓦也逐漸來到職業生涯的黃昏。傷病在職業生涯的中后期頻繁而猛烈地侵襲了他的雙腿，逼迫他在32歲時選擇退役。

里瓦在1960年代進入意大利足球的主流舞臺，在1970年代是亞平寧半島最璀璨的明星。退役之后，他在1980年代的卡利亞里先后擔任過主帥和主席，又在1990年代的意大利國家隊擔任領隊，任職到21世紀。初登意甲時，里瓦與蘇亞雷斯、馬佐拉和里維拉共舞；掛靴前的最后一季，他在卡利亞里的鋒線搭檔是年輕的維爾迪斯——后者日后會在米蘭擔起“擺渡人”的角色，將紅黑王朝的鋒線角色留給范巴斯滕。擔任領隊后，里瓦經歷過維亞利、曼奇尼和佐拉的全盛期，見證了托蒂、皮耶羅和維耶里的全盛期，擁抱了巴喬的脆弱和卡薩諾的任性。

里瓦曾長期擔任意大利國家隊領隊。

最后再回到1960年代。在撒丁島的陽光下，年輕的里瓦內心被深重的陰翳包圍。在他的車庫里有兩個盒子，里面分別放著賽車手班迪尼和歌手坦科的剪報，兩人都在1967年去世，前者死于蒙特卡洛的一場事故，后者則在著名的圣雷莫音樂節期間自殺。那時的里瓦喜歡沿著撒丁島的海岸線瘋狂飆車，命運沒有讓他成為又一位早終的天才，又給了他機會袒露自己的抑郁與脆弱。里瓦贏得過很多榮譽，但最讓他珍惜的是一個稱號：“比撒丁人更像撒丁人”。他徹底融入了這塊土地，長眠在撒丁島，卡利亞里的新球場也會以他命名。

出自卡利亞里的巴雷拉仰望里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