體壇周報特派記者沈天浩發自卡塔爾

在盧賽爾的夜空中，斯卡洛尼被狂歡慶祝的聲音包圍。他的思緒回到了四年半之前，那時的自己還是桑保利在阿根廷國家隊的助教。俄羅斯世界杯，阿根廷隊在1/8決賽中被法國隊淘汰，記分牌上的比分相當接近，但兩隊在場上展現出的實力與狀態差距，遠遠比分差更加懸殊。2018年，阿根廷隊在折戟世界杯之后，已經25年沒有奪得國際賽事錦標了。斯卡洛尼在上任后不久的一次采訪中表示：“每次賽事只有一個贏家，最近碰巧都不是我們。如果要重回勝利軌道，我們需要做的還有很多。”

四年過去，他終于做到了，對手恰好又是法國。命運給了斯卡洛尼和阿根廷人復仇的機會，可把握住這一機會，需要的是超凡的決心與勇氣。此役過后，藍白間條衫上的星星變成了三顆，阿根廷國旗上“五月的太陽”似乎都更加燦爛。探戈軍團三次站在世界之巔，有著不無相似的情節和背景：國內問題深重，開局磕磕絆絆，巨星挺身而出，少帥功成名就。從軍政府到馬島戰爭，再到持續經年的經濟危機；從最佳射手肯佩斯到天神下凡的馬拉多納，再來到梅西的加冕禮。在39歲的梅諾蒂和46歲的比拉爾多之后，44歲的斯卡洛尼也成了冠軍主帥。

“公牛”的焦慮

記憶回到2013年，斯卡洛尼35歲，在意甲亞特蘭大踢球，這也是他球員生涯的最后一站。彼時，亞特蘭大尚未進化為如今的意甲一極，但斯卡洛尼在“真藍黑”效力的兩個半賽季里鮮有登場機會。當時的隊友回憶起斯卡洛尼，他在更衣室里扮演著重要角色，與隊內的意大利和阿根廷球員關系甚篤，卻和大多數阿根廷人一樣沉默寡言。那時候斯卡洛尼想的最多的問題是退役之后的生活。他不斷地問隊友：“我們退役后應該干什么？需要為退役后的生活存多少錢？”

斯卡洛尼多慮了。然而在他執教生涯的起步階段，很少有人能夠想到他可以取得這樣的成功。球員時代的斯卡洛尼，留給人們的印象是趨于模糊的：他既不太高，也不太矮，習慣的位置是右后衛，在早年也踢邊中場，又客串過后腰和中衛。他職業生涯的巔峰歲月，顯然留給了拉科魯尼亞，然而在那支不斷制造著驚喜的球隊，斯卡洛尼似乎是不那么讓人驚喜的球員之一。在球迷們懷舊的記憶里，提到當年那支“歐洲拉科”，最先想到的肯定不是斯卡洛尼。

2006年1月，斯卡洛尼離開了效力八年半的拉科魯尼亞，隨后開始在各大聯賽之間輾轉：西漢姆聯、桑坦德、拉齊奧和馬略卡，最終在亞特蘭大掛靴。論聲望，球員時代的斯卡洛尼當然算不上顯赫；論位置，斯卡洛尼踢得并不是公認“出教練”的中場，而是邊后衛；論風格，“勤勉”一詞顯然比“靈感”和“技術”更適合他，他的綽號“公牛”清楚地表明了這一點。為什么這樣一位球員在拾起教鞭之后，居然能率領阿根廷隊創造36場不敗的紀錄，又贏得隊史上的第三座金杯？

奉命危難之間

斯卡洛尼上任時，阿根廷隊正處在信心的谷底。“我們（教練組）和球員們背負著取勝的義務。這個團隊承載的心理壓力實在太大了。”俄羅斯世界杯之后，桑保利對《馬卡報》敞開了心扉。彼時，阿根廷隊已經25年沒有贏得國際大賽冠軍——太久了。世界杯賽場上，2018年之前的阿根廷人，已經連續三次倒在宿敵德國腳下；美洲杯層面，巴西萊的球隊在2007年被巴西“二隊”擊潰，隨后的三屆美洲杯，探戈主帥從巴蒂斯塔換成馬蒂諾，球隊三次倒在十二碼互射。阿根廷人渴望勝利，可他們越想贏，勝利似乎就距離他們越遠。

此前，斯卡洛尼只在塞維利亞和國家隊給桑保利做過助教。為什么要選他？原因很簡單：在當時的情形下，幾乎沒有人愿意接過這燙手的山芋。就在2016年，梅西因為對阿根廷足協不滿，宣布退出國家隊，盡管他在此后又重新披上藍白間條衫，但后格隆多納時代阿根廷足協的種種混亂，顯然還沒有徹底得到解決。

作為桑保利曾經的助教和繼任者，斯卡洛尼并未一味沿襲前者的足球遺產。上任之后，他開始了漸進的變革。中場的恩佐·佩雷斯被放棄，洛塞爾索和帕雷德斯開始贏得機會，前鋒線上阿圭羅逐漸淡出，勞塔羅·馬丁內斯和阿爾瓦雷斯逐漸成為主角。探戈軍團在年輕化的進程中，圍繞著梅西打造出了一支更加均衡的球隊。

變陣帶來勝利

俄羅斯世界杯上，桑保利的阿根廷隊只踢了四場比賽，卻換了三種陣型——比起主動的戰術調整，這更像是球隊在險惡的出線形勢下做出的被動應對。桑保利在國家隊任上，從未真正找到適合這支阿根廷隊的打法，他帶著對三后衛的執念上任，卻發現這支國家隊的人員配置，根本無法支持自己的戰術構想。

斯卡洛尼的戰術，同樣不是一成不變的，但他的調整思路顯然更加清晰。本屆世界杯上，阿根廷在小組賽首輪爆冷負于沙特阿拉伯，球隊442陣型中的四名進攻手，集體掉入雷納爾治下沙特隊的越位陷阱。比賽結束后幾個小時，筆者在多哈采訪了卡佩羅，意大利老帥表示：阿根廷小組賽首輪輸球未必是壞事，這有助于球隊及時糾錯。

從第二場小組賽對陣墨西哥開始，斯卡洛尼將陣型變為433，馬克阿利斯特進入主力陣容，和德保羅組成三中場的兩側，而在居中后腰的位置上，本屆世界杯大放異彩的恩佐·費爾南德斯很快坐穩了首發。四分之一決賽，阿根廷隊迎來了本屆世界杯的第一個強敵荷蘭，斯卡洛尼果斷變陣352，將利桑德羅·馬丁內斯推上首發，與奧塔門迪和羅梅羅搭檔。荷蘭老帥范加爾在賽前開啟嘲諷模式：“阿根廷人模仿我們的陣型，是因為害怕我們。”然而在比賽中，阿根廷在兩翼的比拼中完全勝出，右邊翼衛莫利納為球隊首開紀錄。

來到半決賽，阿根廷人的對手是此前淘汰了巴西的克羅地亞，藍白主帥再次出人意料，他排出了一套442，用帕雷德斯、恩佐·費爾南德斯、德保羅和馬克阿利斯特組成了球隊的中場線，前場的梅西和阿爾瓦雷斯因此得到了更大的自由度。最終，在“工兵中場”的支持下，阿根廷反倒踢出了最華麗的進攻，梅西光芒四射，探戈軍團三球大勝，藍白10號奔襲半場、凌波微步，為門前的阿爾瓦雷斯送上助攻，注定將成為本屆世界杯最具藝術感的畫面。

激活最佳梅西

在斯卡洛尼治下，我們看到了梅西在國家隊的最佳版本。去年的美洲杯賽場上，梅西打入4球、獻出5次助攻，為球隊終結28年冠軍荒立下頭功，也打破了個人層面國家隊無冠的魔咒，然而在對陣巴西的決賽中，為球隊進球的不是梅西，而是迪馬里亞。“為阿根廷隊在決賽中進球”，成了梅西封神路上最后的一道關卡。來到盧塞爾的決賽場，阿根廷10號梅開二度，并且在點球大戰中第三次將皮球送進了洛里的球門。

決賽前兩天，卡佩羅在專訪中對筆者表示：我們重新看到了那個巔峰狀態的梅西。斯卡洛尼當然功不可沒。在很長一段時間里，比起在俱樂部賽場上的無所不能，梅西在國家隊都沒有找到最佳感覺，我們經常看到梅西在巴塞羅那意氣風發，回到國家隊集訓地卻眉頭緊鎖——某種程度上來說，藍白色成了梅西沉重的心理負擔。如今的情況則完全不同：梅西已經離開巴薩，在新東家巴黎的開局也不甚理想，相比之下，國家隊的梅西才是最快樂的梅西。

2006年世界杯，斯卡洛尼和梅西做過隊友，現任國家隊主帥彼時是阿根廷隊的替補邊衛，他和梅西坐在板凳席上，度過了那屆世界杯的大部分時間。在探戈軍團的教練席上，斯卡洛尼并不是唯一的梅西前隊友，那里還有薩穆埃爾和阿亞拉，以及梅西的昔日偶像艾馬爾。教練組的幾位名宿中，斯卡洛尼在球員時代或許最不起眼，但他成功地打造了一支極具凝聚力的球隊。當年19歲的梅西，現在已經成了一名35歲的老將，他在斯卡洛尼的國家隊，找到了自己的心理舒適區，在自己的最后一屆世界杯上終于圓夢。經此一役，斯卡洛尼將自己的名字寫進了阿根廷足球歷史的名人堂，而擺在他面前的執教生涯依然漫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