體壇周報全媒體駐意大利記者 王勤伯

原文刊載于10月18日，北京時間11月20日，烏拉圭足協宣布，74歲的老帥塔瓦雷斯離任烏拉圭國家隊主帥職位。烏拉圭隊10月以來在世預賽5輪不勝4連敗，在積分榜上掉到第7，塔瓦雷斯從2006年開始二度執掌烏拉圭隊（首次執教為1988-1990年）迄今長達15年，執教烏拉圭隊的總時間長達17年。

（一）

10月18日，我一整天都在刷新烏拉圭的新聞。根據之前傳出的消息，由于在10月份的世界杯預選賽上1平2負，74歲的老帥塔瓦雷斯即將下課，結束自己在烏拉圭國家隊連續15年的執教。

烏拉圭在10月的世預賽上0比0哥倫比亞、0比3阿根廷、1比4巴西，尤其是最后一戰對巴西，場面上被對手徹底壓制，就像是任人宰割。蘇亞雷斯、卡瓦尼、貝西諾、巴爾韋德、本坦庫爾等效力于歐洲豪門的球員顯得格外疲軟。

回到國內，塔瓦雷斯教練組和烏拉圭足協官員進行了一次長談，此后便有媒體曝出第二天烏拉圭足協將做出換帥的決定。10月18日正式消息終于出來：塔瓦雷斯留任，將繼續帶隊參加11月份的兩場預選賽。

烏拉圭足協沒有提供更多的解釋，但誰都清楚11月份將是塔瓦雷斯最后的機會。如果烏拉圭不能改善目前在世預賽南美區第5的處境，新帥第一候選人阿吉雷剛好會在今年12月巴西國際俱樂部賽季結束后到任，帶隊準備明年1月末到3月的最后4輪預選賽。

單純從球隊的角度說，我對塔瓦雷斯是否繼續擔任烏拉圭隊主帥并沒有特別的興趣或偏好。然而我很清楚，塔瓦雷斯這次離開將是永別，他的貢獻和身影不僅值得尊敬，也算得上是世界足壇的一個杰出典范。

（二）

2006年塔瓦雷斯走馬上任接手烏拉圭隊之前，這支球隊從1994年到2006年4屆世界杯僅有1次入圍。對于這個歷史上曾經兩次奪得世界杯的國家來說，那段時期無疑是慘淡的。球星總是在涌現，但球隊似乎永遠存在各種問題。

有關烏拉圭國力影響足球的懷疑觀點在當時已經很流行。參加南美10強賽的國家里，巴西人口上億，哥倫比亞和阿根廷人口在4、5千萬量級，只有兩個國家的人口不足千萬：巴拉圭710萬，烏拉圭340萬。在鄰居面前，烏拉圭就是一個袖珍國，他們的人口數量甚至不及南美很多城市。如果說20世紀早期的烏拉圭是足球運動發展先行者，到了21世紀，他們受“量級”所限，已經力不從心了。

當時即將年滿60歲的塔瓦雷斯已經4年沒有執教，也有人懷疑他厭倦了足球，把更多的時間花在了陪伴孫子和釣魚上。塔瓦雷斯出山接手烏拉圭國家隊，前提是烏拉圭足協愿意按照他的想法對整個足球體系進行改革。塔瓦雷斯球員時代名不見經傳，他在教練生涯早期一直同時在小學當老師，教書育人是他熱愛的另一件事情，也因此獲得了“老師”(El Maestro)這個昵稱。烏拉圭的老師很像中國貧困山區的老師，如何面對出身貧寒的小孩并幫助他們成長始終是這份職業的重要內容。而塔瓦雷斯最在意的就是這里，他是屠宰場工人的兒子，明白這個小國每一個個體成長面臨著怎樣的困難。

即使后來在達努比奧等隊執教，塔瓦雷斯仍然沒有完全放棄教職，直到1987年執教豪門佩納羅爾才不得不結束雙重人生。他的教練生涯正是憑借當年率領佩納羅爾贏得南美解放者杯冠軍迎來了第一個高光時刻，此后是1990年率領烏拉圭參加意大利世界杯，在阿根廷率領博卡青年隊贏得阿甲冠軍，在意大利先后執教卡利亞里和AC米蘭。

在塔瓦雷斯看來，既然烏拉圭人口量級小，就更需要珍惜每一個足球苗子。他不僅是國家隊主帥，而且是整個國字號梯隊的總協調人。烏拉圭每屆U15國少集訓的第一天，塔瓦雷斯肯定會到場，他會和球員們聊天，像學校老師一樣迅速記住每個人的姓名，在之后的日子里，他也時刻關注著孩子們的成長。

歐洲很多國家也一樣注重青少年梯隊的培養，但更多是在技戰術層面，例如德國足球的技術化就是這樣一步步改造出來的。塔瓦雷斯強調的則是價值觀，要讓球員明白自己踢球是為了什么。集體和個人榮譽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出自社會、回報社會”的精神，足球是來自社會的運動，球員的最高夢想應該是用球場上 的拼搏和成績為人們帶來歡樂和希望。

塔瓦雷斯帶領烏拉圭連續參加了3屆世界杯，贏得了2011年美洲杯冠軍，他手下的烏拉圭球員已經有過多次更替。從最開始的福爾蘭和盧加諾，到在歐洲豪門成就最高的戈丁、蘇亞雷斯、卡瓦尼，再到新生代的巴爾韋德、達爾文·努涅斯，尤其是最后這一批年輕球員，完完全全是塔瓦雷斯看著長大的。像努涅斯這種家境貧寒、中途還遭遇過重大傷病打擊，險些退役的年輕人，能夠走到今天，特別需要感謝塔瓦雷斯對他的一次次鼓勵。

（三）

2018世界杯烏拉圭和沙特的比賽前，塔瓦雷斯在新聞發布會上說：“烏拉圭和阿根廷、巴西一樣，都是擁有足球文化的南美國家。因此，可以看看烏拉圭的孩子們怎樣關注國家隊的比賽，當他們看到自己的球隊進球取得勝利，他們激動、擁抱，就像一種宗教。這是孩子們一輩子不會忘記的經歷，或許還會這樣影響自己的孩子甚至孫子，這就是一種傳承。之前我從未這樣公開說過，但在私下里，我們確實為這種情感感到驕傲，我為自己國家對待足球的方式感到自豪，我時常這樣告訴球員，這是我們一部分動力的來源。”

也是在這一年，塔瓦雷斯獲得了吉尼斯世界紀錄的兩項認可：一個是成為世界上執教同一支國家隊比賽場次最多的教練，另一個則是追平了德國人舍恩和英國人溫特博特姆的紀錄——成為了帶領同一支球隊參加世界杯次數最多的主教練，4次。

也是在這一屆世界杯上，人們看到了一個拄著拐杖的塔瓦雷斯。他患上了罕見的格林-巴利綜合癥，也稱脫髓鞘多發性神經炎，這是一種免疫系統疾病。塔瓦雷斯說他并無疼痛感，但疾病影響了他的行動能力。此時塔瓦雷斯已經71歲，患病加劇了外界對他執教能力的懷疑，他拒絕了烏拉圭足協讓他退居技術總監位置的提議。他只想堅持下去，并把2022視作自己的最后一屆世界杯。

如果要挑選一個最懂得用好烏拉圭現有球星資源的主教練，或許有不少候選人能力都超過了年滿74歲、行動不便的塔瓦雷斯，但是塔瓦雷斯留給烏拉圭足球的遺產、對于世界足球的啟示卻是巨大的。現任佩納羅爾主帥拉列拉不久前發表在本國《更衣室通道》雜志上的這段話或許是對“老師”(El Maestro)最好的總結：“我確信我們將獲得卡塔爾世界杯資格，這會是老師的最后一次世界杯。我喜歡烏拉圭傳統的狂歡節和歌唱團比賽。我覺得老師很像狂歡節傳奇人物蒂托·帕斯特拉納，他年復一年地改進自己的歌唱團，更換成員，更新曲目，改進合唱，調整鼓點。他的歌唱團贏得過一些冠軍頭銜，但他的每一屆歌唱團都在歌詞、風格和表演上超越了一切與競賽有關的東西。”

“塔瓦雷斯老師留給我們的遺產超越了結果，并貫穿于我們整個社會，他首先把家庭帶回球場，讓孩子們為烏拉圭在世界杯上的比賽而激動，這在評論家們看來是一件簡單的事情，因為我們擁有這樣好的球員，但實現起來要復雜得多。塔瓦雷斯的改造是深刻的，尊重、組織性和歸屬感回到了國家隊。這個改造是完整的，烏拉圭隊甚至擁有了變色龍一樣靈活的比賽能力，能夠適應對手，也不斷有新球員涌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