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一周，有關“歐洲超級聯賽”的新聞持續攪動著世界足壇的神經。盡管這場“十二豪門叛出歐冠”的大戲僅過了48小時就以“被歐足聯鎮壓”的結局而告終，但這一事變激起的波瀾顯然不會就此平息。

在雙方的扯皮之中，被不斷揭露的歐足聯在歐洲賽事上實現的巨額營收還是讓人不禁咋舌。以2019-20賽季為例，歐足聯的商業總收入達到了32.5億歐元，而歐足聯自身因為種種理由留用的金額就有5億-8億之多，也難怪豪門打算撇開歐足聯這個“中間商”，自己掙大錢了。

不過，要論燒錢，歐足聯和國際足聯比起來，可就又小巫見大巫了。

虧損的“寵物”

這是一棟位于瑞士蘇黎世市中心繁華地帶10層高的建筑，雖不高聳但頗有設計感，看似普通卻內有乾坤。在建筑上面幾層的豪華公寓里住一晚，你需要準備3000-8000美金。不止因為高檔，還因為這里的主人叫做國際足聯，因為這座暗色建筑本身，就是FIFA巨量黑金周轉的象征。

2020年12月底，FIFA國際足聯宣布，正式向前主席布拉特（Joseph "Sepp" Blatter）提出刑事指控，認為其在位于瑞士蘇黎世的“世界足球博物館”項目中涉嫌重大貪腐，造成了組織的巨額財務虧損。

控告顯示，有證據表明布拉特在該項目中“存在管理失職，甚至有犯罪行為。布拉特本人、他的管理團隊以及其委任的代表機構在足球博物館的建設中可能達成了私下共謀。”

這份指控的總價值高達5億瑞士法郎，包括1.4億的建筑物改造翻新成本，以及一份結算匯率明顯對FIFA不利的建筑物長期租賃合同——協議直到2045年才能到期，支出總計超過了3.6億。

而這5億瑞士法郎，原本應該用于國際足聯推動世界各地草根足球的發展和普惠。

事實上，布拉特在位期間就一直將世界足球博物館視作自己的“寵物項目”——完全出于個人喜好而進行的項目。他執掌國際足聯長達17年，在他的構想里，博物館應該是他第五次贏得FIFA主席選舉后送給自己的“開門禮”，在2015年10月就可以對外營業。

但同年，瑞士和美國的政府調查機構聯手向世人揭開了國際足聯“塌方式”貪腐的黑幕。隨后，布拉特被停職并被判處6年內禁止參與任何形式的足球事務。在空前的壓力下，博物館的開業日期延后到了2016年2月。

這座FIFA世界足球博物館大樓原本屬于瑞士人壽保險集團（Swiss Life），完工于上世紀70年代，在投入1.4億瑞士法郎的改造經費后，10層建筑的下面3層是博物館主體，而上面7層則成為了展覽區、活動區、餐飲區、34個高檔公寓單位以及可鋪設140個寫字臺的辦公區。

FIFA足球博物館上層的豪華公寓

前文所述，3.6億長期租賃合同的受益者正是瑞士人壽。在當年的聯合聲明中，瑞士人壽董事長羅夫·道里格（Rolf Dörig）大肆鼓吹道：“我們認為，FIFA的博物館項目將是蘇黎世城市的幸運與驕傲。”

可這份“幸運”代價驚人。自開張以來，足球博物館年年虧損，2016年甚至一次性虧掉了5000萬。2019年的統計顯示，在創造350萬營收的同時，博物館的投入和開銷也達到了630萬。2018年是世界杯年，這樣的年份本應該刺激博物館的業績，但最終的財報仍然留下800萬的窟窿。

在這份當年名為“自由人項目”的企劃案中，FIFA高調宣揚著博物館落成后對足球旅游業帶來的推動，他們預計，這里每年可以為蘇黎世吸引30萬游客。可結果是，截止到疫情前，足球博物館的最高年游客量只有16萬。而為了那根本實現不了的“30萬游客”，布拉特還特意一次性向該項目批下了1.8億的預備資金。

博物館建設之初的“人滿為患”的構想完全沒有實現

面對如此數額的資金虧損，已經和布拉特及其余孽勢同水火（至少是表面上）的國際足聯自然不會善罷甘休。FIFA副秘書長阿拉斯戴爾·貝爾（Alasdair Bell）面對媒體直言不諱，博物館項目已經接受了全面細致的司法審計，結果揭示出涉及范圍尤為廣泛的可疑操作和管理不當，可能涉嫌刑事犯罪。

“鑒于款項巨大，除了向州檢察院起訴國際足聯別無選擇。尤其是，FIFA的管理者對于本組織負有信譽上的責任，我們從不打算辜負人們對于國際足聯的期望，即使我們的前任在這一方面做得非常失敗。”

除了起訴之外，FIFA還將全部相關文件移交給了自己內部的道德委員會，以判定是否需要在足球領域做出相應的處理。

蘇黎世官方表示已經收到訴訟文件，但拒絕提供更多細節。而今時今日，那個最大的項目受益方瑞士人壽的回應，也變成了一句簡單的“我們對國際足聯的事務不予置評。”

內斗

布拉特當然不會坐以待斃，他的律師迅速對媒體表態：“這一訴訟缺乏事實依據，我方完全否認。”

另一位和布拉特關系緊密的人士則透露，“FIFA給出的數字是錯誤的，這座大樓的年租金大概1000萬美金，而且他們其實可以把20個公寓和辦公室再轉租出去取得收入。但他們顯然沒有把這些算進去。”

布拉特和因凡蒂諾的戰爭遠未停止

如果把視角拉遠，國際足聯因博物館貪腐對布拉特的訴狀，其實只是FIFA前任和現任兩位主席過去一年多時間里忙于種種違法調查的最新篇章。雙方的爭斗，遠沒有到畫上休止符的時刻。

除了博物館案，FIFA還在12月16日向瑞士法院提出了針對布拉特及其同盟普拉蒂尼的另一指控，要求普拉蒂尼全額返還2011年2月經布拉特許可、國際足聯非法支付給他的200萬瑞士法郎。在此之前，國際足聯管理委員會已經達成決議，強調FIFA官方有責任追討任何由前內部官員私相授受的違法獻金。

“FIFA將繼續致力于與有關當局展開合作，讓那些破壞足球發展的人付出代價。”

至此，在聯邦法院層面，布拉特已經面臨兩起有關“在任期間擅自挪用、貪污國際足聯資金”的控告。另一起則是，在2010年向特立尼達和多巴哥足協非法支付100萬，旨在故意羞辱和打擊時任國際足聯副主席杰克·華納（Jack Warner）。

自從因凡蒂諾上任以來，國際足聯就對前boss的一系列事件窮追猛打，絲毫沒有停手之意。但截止到目前，除了公訴的博物館貪腐案以外，由FIFA發起的、針對布拉特的數項指控均未能定罪。

同時，因凡蒂諾本人遇到的麻煩可一點不比他的前任少。自上任以來，主席大人已經受到了4次匿名檢舉，其中的重點是，因凡蒂諾是否與時任瑞士司法部長邁克爾·勞勃（Michael Lauber）有過黑色的權力交易。

由于涉及人員均為高級官員，瑞士議會還指定了一位特別檢察官斯蒂凡·凱勒（Stefan Keller）對因凡蒂諾和勞勃的私下會晤展開調查。可能起訴的罪名包括因凡蒂諾誘導勞勃濫用公權力。目前勞勃本人已經離職，直接原因是他在配合審查時有“故意誤導調查”的行為。

前瑞士司法部長邁克爾·勞勃（Michael Lauber）

耐人尋味的是，在博物館貪腐案的早些時候，布拉特恰恰被凱勒約談過，作為因凡蒂諾案件中可能的證人。有關司法程序對外披露后，布拉特公開要求，在證明清白前，因凡蒂諾應先被停職，就像當初自己的待遇一樣。

檢察官凱勒還順藤摸瓜，挖出了因凡蒂諾違規使用私人飛機進行商務活動的有關證據，但受迫于職責權限被框定在勞勃案中，凱勒無法提起訴訟，他“強烈建議”當局啟動另一項特別調查。

國際足聯則發聲明回應，凱勒的指控“純屬惡意誹謗，已近乎于人身攻擊。國際足聯和主席先生會采取一切必要的法律手段和措施。”

昂貴的雞肋

“為全世界數以億計球迷提供一個相聚交流的場所。”在布拉特最初的雄心壯志中，世界足球博物館應該毗鄰國際足聯在蘇黎世城郊的總部，在樹木繁茂的山坡上掏一個洞出來。

但諷刺的是，當博物館項目最終成為現實時，國際足聯的掌門人已經換成了因凡蒂諾，布拉特的“遺產”也順勢記在了因凡蒂諾名下。因為“禁足令”，錯過自己“寵物項目”開門儀式的布拉特，最早也要等2021年10月才能看到他夢寐以求的博物館了，那時他即將年滿85歲。

布拉特在2015年倒臺，一年后足球博物館開張了，項目主管斯蒂凡·約斯特（Stefan Jost）曾高調宣稱，博物館的開啟標志著國際足聯歷經磨難后的新生。“博物館既不是FIFA的祠堂，也不是布拉特本人的頌碑。”

但就在同一年，約斯特突然辭去了職務，他給出的理由是：“在博物館的未來規劃上，多方存在難以調和的對立觀點。”一個月后，由于嚴重的入不敷出，館內員工甚至得到通知，要大家做好“博物館有可能關閉”的準備。

最終，靠著FIFA的補貼，博物館活到了今天。但密歇根大學體育管理專業教授斯澤曼斯基早就尖銳指出，“必須明確，FIFA本質上是一家管理著全世界最受歡迎運動的商業組織，不是慈善。如果一個項目要消耗數億資金而無法得到回報，你不得不重新考慮這到底是為了什么。”

根據瑞士法律，像國際足聯這樣的非營利機構是不需要披露太多財務信息的。博物館項目的細節——包括建筑成本和員工工資——都是不透明的。早有人對此提出異議，專攻體育治理和國際足聯的政策學家羅杰·皮爾克（Roger Pielke）就指出：“如果我們運用歐美普遍的針對非營利組織的管理法規，你會明顯看出，FIFA在很多方面是不合格的。”

在紐約時報2016年對該博物館的一篇文章中，有這樣的描寫：有一位游客向工作人員詢問，平常是否有旅游團來訪或者有什么特色游覽套餐，館內的人回答：“沒有，這兒沒什么可看的。”

這句話，堪稱對FIFA這個組織的最佳隱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