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僅代表個人觀點

文/王勤伯

在孫楊被禁賽8年以后，我再也沒有寫過他。

后來在一個視頻節(jié)目中，我表達過對孫楊的同情。作為一個體育記者，我始終認為，孫楊的成與敗應該都只屬于體育，包括已經(jīng)被取消的禁賽8年判決，其實質也只是一次體育系統(tǒng)內部的裁決，很多體育明星都被禁賽過，并不只是孫楊。

這是為什么，當各種（自）媒體一起扒料將孫楊拉下神壇，我反倒失去了評論的興趣。我理解一些實際接觸過孫楊的同行有太多積攢許久而無處發(fā)出的內容，像是迎來了一次突然的決堤。然而我還是反對網(wǎng)絡傳播中的一些既定的敘事邏輯，例如把孫楊的一切歸咎于其個性，或者歸咎于孫楊的母親。

體育是需要個性的，甚至需要溺愛，有很多優(yōu)秀的運動員個性獨特甚至引發(fā)負面評價，也有很多優(yōu)秀運動員很大年齡仍是母親的嬌兒。在某一些針對楊明女士的自媒體敘事中，甚至存在對女性性別和母親角色的輕蔑，這也是我所無法認同的。

讓我們避談諸如因果報應之類的無關論點，集中于孫楊這個運動員的話題進行討論。事實是，瑞士聯(lián)邦法庭的改判并沒有造成國內輿論在對待孫楊事件上的態(tài)度大逆轉，倒是不少網(wǎng)民為玉林狗肉節(jié)起哄了一把，可見已經(jīng)走下神壇的孫楊要想回到原來的位置，已是很難很難。

國際體育仲裁法庭在和雙方律師團隊的協(xié)商后組成了新的3人仲裁團。5月份將會再有線上聽證會，東京奧運會之前肯定出結果。

3位仲裁法官一致認定的8年禁賽已經(jīng)被聯(lián)邦法院推翻，孫楊免于處罰的可能性到底有多大？這里可能需要1萬字才能做出詳盡分析。但難度很大是普遍共識。孫楊團隊需要說服至少2位法官裁定自己完完全全有理才能免罪。

我詢問過的國際體育法律專家，沒有任何人認為孫楊在2019年末的聽證會上采取的辯護策略是正確的。孫楊幾乎沒有半點妥協(xié)，沒有半點承認己方亦有處理不當?shù)脑竿磺卸細w咎于別人，并在總結陳詞中認定背后存在“黑手”。

讓人產(chǎn)生的懷疑是，孫楊本人是否認真讀過國際泳聯(lián)對他的“一審裁決”全文。里面足足有3頁紙是對他的批評和警告，甚至不止一次使用了類似“愚蠢至極”這樣的字眼兒。

也就是說，國際泳聯(lián)的“一審”對孫楊的定性是“有錯，但無罪”，而國際體育仲裁法庭的“二審”定性是“有錯，且有罪。”到目前為止，沒有任何一項裁決給了孫楊“完全正確”的評定。

在新的聽證會里，孫楊團隊調整辯護策略將是必須，但如果在調整策略的時候改變與事實有關的證詞，又可能遭遇法官的逼問。這需要很多的準備。

早在2019年9月，我已讀過瑞士聯(lián)邦法院對孫楊針對WADA辯護律師上訴案的裁決書全文。這是一份意外的收獲，因為裁決書隱去了孫楊的名字，用“nageur chinois”（中國游泳運動員）取而代之。

我恰好用法語搜索“中國游泳運動員”，直接撞上。既然裁決書對孫楊匿名，我選擇了不進行新聞報道，直到年末才有美國記者根據(jù)一位瑞士體育律師的英文翻譯發(fā)現(xiàn)了這份文件。

2個月前我又讀到了瑞士聯(lián)邦法院推翻8年禁賽的裁決書法語全文。不得不說，孫楊法律團隊給我的印象在2年多時間內從未發(fā)生改變。這中間也可以看到孫楊想要繼續(xù)游泳事業(yè)而做出的近乎掙扎的努力。

瑞士有體育仲裁專家認為，像2019年孫楊團隊那樣在聽證會之前對聯(lián)邦法院進行上訴是很罕見的。而2020年8年禁賽處罰宣布以后，孫楊團隊的上訴策略也很相近，不惜窮盡一切可能的法律路徑。

這件事情的真正贏家是瑞士那些“為各國人民排憂解難”的專業(yè)仲裁律師。例如瑞士聯(lián)邦法院推翻CAS的8年判決，這肯定意味著不菲的律師費用，但對于孫楊這份判決只是續(xù)命，如果之后在CAS再輸，將面臨經(jīng)濟和運動生涯雙重損失。

我不想對孫楊新一次仲裁前景進行預測，但我認為，無論勝與敗，對于孫楊來說，他都需要考慮給自己搭建一個符合運動偶像身份的臺階。

就像上文說過的，我從來不認為運動員的個性是一個問題，我們喜歡體育，也是喜歡看個性。我作為體育記者喜歡薩內蒂、馬爾蒂尼的優(yōu)雅個性，但也能接受伊布拉希莫維奇和卡薩諾的古怪個性，同時也沒有理由不接受孫楊的張揚個性。我過去對孫楊的具體行為曾有分量不輕的批評，但也從來堅持認為他是一個偉大的運動員，不僅是優(yōu)秀。

在我看來，孫楊真正需要走出的，是過去在和公眾互動中為自己挖下的坑。他采取了一些超越體育價值觀的路線，為自己吸引了一部分狂熱信徒的熱愛，但也造成了強大的對立面，形成嚴重的輿論分裂和對立。但這也不完全是孫楊一個人的錯，為他出謀劃策的身邊人或者擂鼓手同樣有責任。而那些并不是因為喜歡運動員孫楊而追捧他的狂熱粉絲，拋棄他的速度也很快，甚至粉轉黑也不在少數(shù)。

我所說的臺階，指的是當孫楊從審判席上走下來，他應該徑直走回體育世界里。如果免于處罰，亦要接受判決書中可能出現(xiàn)的對自己行為（不可避免）的批評字句，嚴控報復或發(fā)泄性質的言論，盡全力為視他為體育偶像的中國青少年做出榜樣。

如果處罰在所難免，也當理解世界上很多體育明星都曾在此環(huán)節(jié)犯錯，好好設計未來的體育人生。只要以一個健康、積極、熱愛體育、尊重規(guī)則和對手的姿態(tài)回來，不管將來在體育世界里扮演何種角色，這樣的孫楊都會廣泛受人喜愛。

我相信這就是體育精神真正的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