體壇周報全媒體記者王曉瑞報道

“我就要出發(fā)，臉上映著銀色的月光。陣陣秋風吹來，可是我心頭不滅的熱情，每時每刻追尋夢中的憧憬……”幾十年來，谷村新司不朽的經(jīng)典《星》廣為傳唱。每當旋律響起，總能讓人在迷茫中找到前行的力量——夢想各不相同，生命經(jīng)久不息。

足球世界里，哪怕是在基礎(chǔ)有些孱弱的中國足球，總有一群這樣的人，堅持他們的初心，謝暉就很典型。到了45歲，他終于出山，以主教練身份執(zhí)教中甲南通支云隊。從2009年退役到2019年離開上港，10年，謝暉說他始終都在為此潛心準備，“就像一碗平淡無奇的雞湯。做一件事，做你喜歡的，不要放棄。這些年我一直堅持在做同一件事情。用一個字來形容，穩(wěn)；一個詞語的話，扎實。”接受本報記者專訪時，謝暉的思緒，不由自主地在這十年來回穿梭，“今天，我認為這是一個很好的起步，我也覺得我準備好了！”

“45歲出山！中國教練的青春期”

體壇：當上南通支云隊主教練已有一段時間，感覺如何？

謝暉：我一直都有這樣的心理準備，只是時機不夠成熟，覺得當時還需要積累一線（執(zhí)教）的經(jīng)驗，包括跟隨埃里克森、博阿斯和佩雷拉，擔任助理教練四五年，我覺得這很重要。某種意義上來說，像我這樣的中國教練不是中老年一代，還是屬于年輕教練。但這在歐洲不成立，博阿斯比我還小，這就是中國足球的現(xiàn)狀。就像很多中國球員，踢到26歲甚至28歲才能成熟，這是從不同的系統(tǒng)里面誕生出不同的人。

我認為中國教練的青春期，就是我現(xiàn)在這個年齡，45歲，這是一個很好的起步，我也覺得我準備好了。可能前些年在我三十幾歲或者四十歲的時候，馬上讓我去帶一支球隊，我會覺得心里沒底，但很多人會這樣做。可是如果沒有達到一定的層次，做這樣的事情還是會遇到很多困難。

體壇：很多人覺得，以45歲當上主教練，和隊員們會更有親和力。對此是否認同？

謝暉：我們這一代教練，同現(xiàn)代年輕球員的代溝是很少的。畢竟我們是在改革開放以后（學習足球），也是第一批踢上職業(yè)聯(lián)賽的球員，從任何角度來講，都是最接近于這一代年輕人。如果把年齡跨度拉大的話，我甚至想把自己歸在中青年一代。現(xiàn)在有種說法，50歲才算中年，那我還是青年呢（笑）。

體壇：那在實際教學和日常生活之中，你如何利用這種優(yōu)勢？

謝暉：當然是我的優(yōu)勢。我可以很直截了當?shù)厍腥氍F(xiàn)代年輕人的思維。我跟他們是沒有任何阻礙的，我們可能使用同樣的社交平臺，也許在上海出入同樣的場合，這些東西是上一代教練不太可能具有的。包括很多社交app，一些很前沿的東西，我們可能都有共同語言。

“10年，像碗平淡的雞湯做一件事”

體壇：你在2009年3月1日退役，到2019年正好十年。如何看待過去10年的經(jīng)歷？

謝暉：這是一段非常必要的經(jīng)歷。2009年我做助理教練一整年，后來執(zhí)教同濟大學隊，率隊拿到上海市冠軍。之后是到上海幸運星執(zhí)教97/98年齡段，還去過國少隊，再然后是在中超球隊擔任5年助理教練。我一直是在教練崗位上沒有中斷。用現(xiàn)在很流行的一句話，選你喜歡的事情，不要走兩節(jié)臺階就退回來到原點，而是一直走到底。我一直是在做同一件事情，沒有選擇其他角色。

其實我有很多機會，比如轉(zhuǎn)型做一些綜藝節(jié)目，我想（在中國足球圈）可能沒有人比我更適合做這件事。我以前在時尚界、影視界的朋友很多，某種意義上比任何足球人都多，而且我在上海，我為什么沒有選擇？就是我的初心沒有改變。我完全可以在另一個領(lǐng)域發(fā)展，不能說一定做到優(yōu)秀，至少糊口沒有問題。但就像一碗最平淡無奇的雞湯，做一件事，做你喜歡的，不要放棄，我只不過是在順從這個道理。

體壇：用了10年從普通教練成為主教練。可能很多人覺得，你積累的時間有點長……

謝暉：我認為是有很多因素在里面。就像一些中國球隊尋找主教練，首先（考慮）老外，實在條件不夠允許，第一選擇一定是那些圈子里的人，在圈子里混得好的那些人。擁有這樣一個（足球）文化底蘊，從來就認為在這個圈子里面混得好（最重要），可能場上業(yè)務(wù)能力并不是最重要的，可能場外因素要比業(yè)務(wù)能力重要。通過很多人的行為模式，可以明顯看得出來，（他們覺得）業(yè)務(wù)能力過得去就可以了，最主要的是認識多少人，或者能不能把事情做成。但這種事情往往在歐洲不成立，在這里很成立。我也不能說這是錯的，但恰好以我這樣的性格，就不是那種類型。

體壇：處在這樣一個足球環(huán)境，在過去10年的某個年齡段，有無曾經(jīng)心灰意冷？

謝暉：有些時候我會這樣想，但是反過來想，假如讓我七八年前、十年前扛起這個位置，我有沒有現(xiàn)在的認知和實力？有沒有今天的包容度和大局觀？現(xiàn)在，我倒覺得挺慶幸的。我當時沒有一下子跳到這個位置（指主教練）。我覺得我現(xiàn)在非常地穩(wěn)，出來做主教練覺得很有把握，用一個詞來形容，扎實。這跟我過去10年的準備是密不可分的。就像很多人說的，事物本來就有兩面性。現(xiàn)在（執(zhí)教南通支云）是一個契機，是一件好事，所謂時勢造人，時機是很重要。

體壇：這樣說來，前些年如果出山的話，就是很大的冒險？

謝暉：中國足球那些年還是一個躁動的年代，還有很多其他因素在里面，很多事情是不平衡的。對于我們這些真正在場地里，一天接著一天跟草皮和足球沾到一塊的人，聽到很多說法，其實是會感到傷心的。當時如果出山做主教練也是白搭，也可能就是炮灰。現(xiàn)在，泡沫慢慢地逐漸被擠壓掉，大家逐漸地走上正軌。

十年前，2010年那時候是打假，這個更加重要，首先是不能假。再后面是泡沫，然后呢，是浮躁。現(xiàn)在這個時間正合適，中國足球經(jīng)歷一個波浪走到現(xiàn)在，開始逐漸趨于理性。也許現(xiàn)在對于我們這一批年輕教練，這就是個機會。

“師從3位名帥，時代賦予的財富”

體壇：前些年正值中國足球泡沫期，有無想過出國發(fā)展，就像當初留洋德國……

謝暉：偶爾也會想過。但我覺得在中國，特別是在上港，給我這樣一個學習機會，同埃里克森、博阿斯、佩雷拉這些教練（團隊）工作，所得到的信息量和磨練太有價值。我做過取舍，覺得不能放棄這幾年。以前在中國，什么時候有過奧斯卡、浩克這樣身價2000萬歐以上的球員，但他們都在我身邊，潛移默化影響著我。我已經(jīng)達到這個行業(yè)金字塔頂端的頂端，那我還要什么，怎么還會想到另一條路呢？

就好像我同浩克、奧斯卡一起聊天，或者同博阿斯交流談心，當從他們口中說出門德斯時，當博阿斯同我講到穆里尼奧糗事的時候，這種層次相比我們平時看書所看到的，根本不是一回事。這種價值是一般教練能夠經(jīng)歷的嗎？這是一筆財富，這也是過去幾年中國足球加大投入之際，所為我締造一個幸運代碼，我為什么不把它照單全收呢？

體壇：經(jīng)歷三任外教埃里克森、博阿斯和佩雷拉，有何不同的收獲？

謝暉：他們就是三種完全不同的教練。

埃里克森在英超和意甲都很成功，是我們通常所說的“老派”，他所有的決策都是那么精準，并且擁有狐貍一樣的嗅覺。博阿斯和佩雷拉都是來自葡萄牙，但他倆屬于一個系統(tǒng)里面兩種不同風格的代表人物。博阿斯屬于很科班的教練，既有激情又很理性。訓練中，兩片場地來回更換，一堂訓練課需要澆水4次，我們從來都沒見過這么練。送水都是沖上來送的，因為要求間隔30秒喝一次水，很多理念是我們從來都沒有聽說的，而我都是親歷者。這些都是我現(xiàn)在擁有的東西。至于佩雷拉，他比較融合中國文化，這也許是他取得成功的要素。

體壇：據(jù)說博阿斯的訓練方法非常先進，讓很多上港球員大開眼界。你同他合作一年，未來是否打算直接拿來使用？

謝暉：這是很困難的。拿來主義，是要有真正理念上的融洽。就像廚師做菜，餐廳把食材、調(diào)料、灶具都準備好，工具都是一樣的，為什么有的人能炒出來三星級米其林水準 ，有的人就是路邊攤的水平？這個東西是很難言傳和模仿的。

再打個比方，讓一個人觀看100堂拜仁訓練課，他兜一圈出來可能一片茫然，不知道什么是重點，很多東西是盡在不言中。我們模仿的只是一個形，但形是沒有意義的。這些年我一直在挖掘形而上的東西，我們（應(yīng)該）是要有意識的、有思想的，要感悟到為什么他要這么做，這樣做的根源是什么？有這樣的邏輯推導作為基礎(chǔ)，再把這些東西不斷重復化，也許就能形成自己的哲學。

體壇：跟隨三名外教多年，你是否也要不斷調(diào)整自己的學習方向？

謝暉：足球本身就沒有一個特定的模式。這三個人都很成功。佩雷拉在很多國家拿到冠軍，包括在中國，在一個如此困難并且東西方文化有激烈沖突的環(huán)境，還能拿到冠軍，很不容易。我也幫了他不少忙，因為融入新文化是很難的，他有時候不太明白隊員在想什么，這很正常。因為我們彼此文化最根基的東西是不同的，出發(fā)點也有不同，這是我很能理解的。所以我會幫他很多，以一個中間的橋梁慢慢彌補掉這些差異，慢慢地他也適應(yīng)了中國足球。

“愿做鋪路石，我還不是門內(nèi)漢”

體壇：你的球員生涯經(jīng)歷也很豐富，拿到甲A和足協(xié)杯冠軍，率領(lǐng)國家隊沖入世界杯，留洋德國。現(xiàn)在做教練，也跟過這些知名外教。很多人覺得，你是一位很典型的東西方結(jié)合體中國足球人……

謝暉：我認為今后中國年輕教練的一個方向，首先要搞清楚什么是足球，要明白足球是舶來品。西方社會通過100多年，把足球推到這么一個高度，一定是有一定的道理。很多形式上應(yīng)該是有拿來主義，外在的東西還是要有，但要結(jié)合中國文化內(nèi)在的東西。特別是在我們沒有成功之前，我還是想把足球作為一個舶來品看待，不要太多的創(chuàng)新。特別是不要標榜太多的中國式足球。我說的是現(xiàn)在，今后也許可以（創(chuàng)新），當我們達到一定層次之后。

中國足球現(xiàn)在還處于溫飽狀態(tài)，還是初級的初級階段，不要過多談?wù)摳呱钅獪y的東西，和我們沒有太大關(guān)系。不要談?wù)擄L格，我們學誰都可以，學誰也都不可以，沒有什么風格。包括日本足球，他們現(xiàn)在誰都學習，日本足球還是單純是巴西足球嗎？根本不是。很多日本球隊現(xiàn)在都是高壓打法，采取歐洲化的理念。當然，他們現(xiàn)在可以討論戰(zhàn)術(shù)風格了，因為把技術(shù)（基礎(chǔ)）做得很好。

中國足球現(xiàn)在需要靜下心來。足球是有一個很困難的進程，需要長期積累和摸索。不要一下子喊得很響，沒有一點必要，這樣我們才有機會。中國足球肯定有機會強大，但一定不是近幾十年。我們（這批人）都是鋪路石，有可能我一輩子都是鋪路石，我到現(xiàn)在沒有那么樂觀。

體壇：對你個人來講，過去10年的經(jīng)歷，也是教練生涯的初級階段？

謝暉：在我的潛意識里，我一直認為我懂得不多。就像20年前剛到德國，我潛意識里一直告訴自己，我也許還不是一個門內(nèi)漢。我潛意識里一直有這個聲音，它時刻驅(qū)動著我不斷學習。我沒那么樂觀，我一直在說，我從來沒有那么樂觀。也許有人把我看成崇洋媚外，但是我一點也并不否認中國足球的貧瘠和荒漠。歐洲足球現(xiàn)在是日新月異，正在以幾何式的進步往上走，我們要追可能是很難的。現(xiàn)在是要通過另一個方向，等到他們進入一個瓶頸期以后，我們也許才能追得上，可能他們的這個瓶頸馬上就會到來。

體壇：做主教練，你的短期和長期目標是什么？

謝暉：短期目標是贏下每一場球，長期規(guī)劃，是想要慢慢地在這片土地上，能夠孕育出有真正足球文化、足球底蘊的一群人。共同來做一件事情，而不是為了錢。

今天中國足球一個很現(xiàn)實的情況，可以為了一個成績而不惜一切，這是一種很奇怪的心理，恰好和足球是背道而馳。足球就像栽一棵樹。它的意義在哪里？意義在于文化。文化是最需要的東西，文化是一種精神。如果精神的東西都是浮躁的、都是脆弱的，那還剩下什么？有積淀、有韻味的思想，才能真正地被傳承下來。如果全是“砰”，一個冠軍拿到了，一個任務(wù)完成了，然后結(jié)束了。接下來能留下什么傳承呢？

體壇：過去10年，你是否體驗到完成這個長期目標的困難？

謝暉：困難是和我們的基礎(chǔ)建設(shè)存在密切關(guān)系。基礎(chǔ)建設(shè)是從小孩開始，什么人可以進入這個系統(tǒng)？有些基礎(chǔ)東西還是沒有理順，現(xiàn)在還是依靠一些單個機構(gòu)培養(yǎng)。我可以在任何場合說這些話，如果北京就這么兩家俱樂部、上海就只有兩三家俱樂部，他們以外的人，都是可以忽略不計的，或者說如果一兩家俱樂部幾十人甚至兩三百人，就是一座城市足球的未來，這是多么悲慘的事情。

體壇：基礎(chǔ)問題要比浮躁的環(huán)境更加困難？

謝暉：基礎(chǔ)是更難的，這是最根本的東西，這是原料問題。

中國足球不太可能有“梅西”。“梅西”早就融化在汪洋大海之中，我們也許有“梅西”，只不過沒有看到。我們也許有1000個“梅西”、2000個“羅納爾多”，但你連看到他的機會都沒有，他們或許連接觸足球的機會都沒有，這是最主要的原因。但如果擁有一套生產(chǎn)系統(tǒng)，在往上自然而然就會出現(xiàn)“梅西”。就像一個推動力（程序），一個“梅西”出來了，是有一批跟隨他們的人。

比如一個地方擁有1000個“梅西”，我們發(fā)現(xiàn)2個，起碼有五六萬人從小跟著踢球，才會發(fā)現(xiàn)這2個，而這五六萬人以后就是我們的教練。但現(xiàn)在什么都沒有，首先挖掘不出“梅西”，再有，很多基層教練沒有踢過職業(yè)足球；專業(yè)機構(gòu)呢，就這幾家俱樂部，出來十幾個人。你怎么讓這十幾個成品（退役之后）完全進入到校園足球，這就是一個惡性循環(huán)的狀態(tài)。

體壇：你覺得如何改變這種局面，到底是先有更多的人還是先有體系？

謝暉：足球人更多的前提，還是要從先有體系開始。首先能夠允許孩子們每天5點以后踢球。然后學校有校隊參加周末比賽，周中在校內(nèi)有年級比賽作為選拔，一層一層扎實地去努力。道理是很簡單，但需要所有的足球人甘愿做鋪路石付出。正如我所說的，做足球，就像是栽一棵樹。

#十年風雨# 謝暉執(zhí)教生涯

2009年2月 退役并出任上海申花一線隊助理教練兼新聞官

2012年 同濟大學足球隊助理教練

2012年12月至2013年 上海幸運星97/98年齡段梯隊主教練

2013年 中國U16國少隊教練（兼）

2014年 上海綠地申花精英梯隊主教練

（暨上海幸運星95/96年齡段梯隊主教練）

2015年 上海上港預備隊助理教練

2016年至2019年 上海上港一線隊助理教練

2020年3月至今 南通支云一線隊主教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