體壇觀察 | 電競武俠兩江湖,英雄從來謗隨身

金庸去世了,享年94歲。
訃告傳出后,諸多電競名人在微博上表示了對老先生的哀悼。老一輩電競選手大多數都看過金庸先生的武俠小說。即便沒看過小說原著的年輕一輩,也多數看過小說改編的電視劇或電影。中國電競第一人李曉峰第一次打星際,選擇的ID并不是Sky,而是來自《笑傲江湖》的“獨孤求敗”。解說Miss的網名,則是來自《飛狐外傳》的“七芯海棠”。
電競與武俠,載體不同,人性相通。
金庸小說里的大俠們,飛檐走壁,無所不能,一掌劈出,幾丈之內飛沙走石不見人影。此等神功當然只能存在于幻想中。現實中電競職業選手們四體不勤五谷不分,但在游戲“幻境”中與大俠差似,飛天遁地,鋼筋鐵骨。武俠小說滿足了成年人的某種幻想,如今的電競游戲亦滿足了青年人的某種幻想。
電競賽場上刀光劍影,無非“為國爭光”,這電競就有了“俠”的味道。S8決賽在即,中國粉絲的滿腔愛國熱情傾注于iG,恰如襄陽民眾對郭靖黃蓉二位的期待。看看亞運會上中國戰勝韓國奪冠之后的盛況,電競就是天然的民族主義發酵器。
然而愛國主義熱情不足以體現人性的復雜。
如Sky自傳所言,誰都想當俠客,誰都喜歡“為國為民”的崇高價值感。但俠客英雄是那么好當的嗎?民眾對俠客的期待,往往是自私而善變的。正如2018年LOL賽場上,曾經抗韓凌越、欺歐壓美的uzi,有朝一日馬失前蹄,敗給了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輿論因此大嘩,質疑比賽態度者有之,懷疑假賽者有之,泛泛而罵者有之。三人成虎,眾口鑠金,大有陷入“人民群眾之汪洋大海”的末路之感,uzi們該怎么辦呢?
《天龍八部》中,喬峰曾為丐幫解決三大難題,立下七大功勞。僅因契丹血統身份上的一點小瑕疵,便被丐幫幫眾逼出丐幫。小說最后,宋人不接納他,契丹人也不認可他,末路英雄喬峰當眾自刎。
《碧血劍》主人公袁承志,其父親袁崇煥歷史上真有其人。明清交替之際,袁崇煥擔任薊遼督師,曾一炮轟死女真酋長努爾哈赤。改年未能阻擋八旗鐵騎繞道入關,北京城外因此大受其害。廣渠門大戰血尚未冷,崇禎皇帝便將袁崇煥下獄,以莫須有的罪名凌遲處死,鑄成千古奇冤。金庸先生當年寫完小說還不過癮,附送一篇《袁崇煥評傳》,贊崇煥罵崇禎,方才一澆心中塊壘。
英雄功業無非過眼云煙,一旦你犯錯,往日的功勞都一筆勾銷,世俗之人只會給予你冷眼與嘲笑。
金庸筆下的英雄,往往活的很累,現實生活中的uzi們亦復如是。
早年金庸也曾志存高遠,上世紀五十年代求職外交部,頗有一番“達則兼濟天下”的氣概。未獲青睞后退居香港,其父查樹勛作為大地主,在鎮反期間被槍斃。金庸創辦《明報》后,寫過不少反駁極左路線的文章。當時頗有一些人認為,因為父親被整肅使得金庸對內地政府抱有成見。然而改革開放后,內地放棄極左路線,金庸立刻熱情洋溢推動香港回歸,并對父親的事情表示“人入黃泉不能復生,算了吧!”金庸之豁達,要三十年后才能被大眾所認知。
豁達如金庸也有一個思路變遷過程。
1957年開始連載的《射雕英雄傳》,提出“俠之大者,為國為民”,完全是民族主義者的口吻。到1963年開始連載的《天龍八部》,金庸便讓喬峰跳脫了遼宋國民身份,成了一個和平主義者,藏經閣一席話說的掃地老僧感嘆不已。待得1967年連載的《笑傲江湖》,令狐沖看到任我行與方證大師比武,心里卻想:“世間風波大作,又有什么不好?那不是很熱鬧嗎?”這便是一個置身事外的自由主義者了。
當英雄累,就干脆不當英雄,像韋小寶那樣游戲人間。——金庸越老越豁達,今日云游西去,世間再無“北喬峰”。
杏子林事變,喬峰身份曝光,丐幫幫眾將其逐出丐幫。而在雁門關外,同樣是這一批人看到喬峰自刎,“一起涌上,團團拜服”。愛與恨的燒餅,翻的如此之快。在電競社交媒體上覆雨翻云的噴子們,與丐幫幫眾能差多少呢?正如《烏合之眾》所言,“群體只會干兩件事情,——錦上添花或落井下石。”一旦uzi們真的被噴退役,屆時這一批曾噴過他的人,恐怕又將義正辭嚴指責當初輿論之苛刻。
手執利器,風云際會,譽滿天下,謗亦隨之,誰讓你是英雄來著?